夜深人静，章台宫寝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绘有玄鸟图腾的墙壁上，微微晃动。
燕丹躺在柔软宽大的王榻内侧，身体僵硬，双目圆睁，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繁复华丽的帐幔，了无睡意。
白天补的那一觉，此刻显露出了它的弊端——他的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异常亢奋，如同被强行拧紧后又骤然松开的发条，完全失去了正常的节奏。
更糟糕的是，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疯狂“复盘”白天的种种，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马车里枕着嬴政大腿的触感……嬴政那句“寡人抱你进来的”带来的惊悚……嬴政晚膳时那看似平静却暗藏深意的眼神……还有对明日朝会上可能面临的狂风暴雨的担忧……
各种念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脑内横冲直撞，搅得他心烦意乱，辗转反侧。
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面朝外侧，试图数着窗棂格子的影子来强迫自己入睡，却收效甚微。
身侧的嬴政，呼吸平稳悠长，似乎早已沉入梦乡。
燕丹不敢有太大动作，生怕惊扰了他，只能像煎鱼一样，极其轻微地来回翻腾。
然而，他这点细微的动静，又怎能瞒过本就浅眠、且心思大半都系在他身上的嬴政？
就在燕丹又一次无声叹息，准备尝试面朝里睡时，一只温热的手臂突然横了过来，精准地揽住了他的腰。
紧接着，身旁原本平躺的人整个侧过身，以一种近乎“八爪鱼”的姿势，手脚并用地将他牢牢圈进了怀里！
嬴政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双腿夹住他的小腿，力道之大，让燕丹瞬间动弹不得，仿佛被一条沉睡的巨龙用尾巴卷住了一般。
“！”燕丹浑身一僵，呼吸都窒住了。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或不满并未到来。
头顶传来嬴政带着浓浓睡意、略显沙哑的低沉嗓音，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睡不着？”
那声音与白日里清冽威严的语调截然不同。
许是深夜的缘故，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又因少年变声期将过未过，音色处于一种微妙的蜕变期，低沉中隐隐透出一丝后世史书所载的、属于秦始皇的独特“豺声”的雏形，并不难听，反而有种磨砂般的质感，刮擦在耳膜上，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痒意。
燕丹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穿越前那些小姑娘们尖叫着“耳朵要怀孕了”的画面。
他以前总觉得夸张，此刻却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那种被声音苏到的感觉。
“要命……”他内心哀嚎，“这声音犯规啊！”
他僵着身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回、回大王，许是白日睡多了，作息有些乱……臣……臣去偏殿睡吧，免得扰了大王安眠。”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分开睡，各自安好，也避免尴尬。
谁知，他话音刚落，环在他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背后的胸膛也贴得更近，热度透过薄薄的中衣清晰地传递过来。
“不必。”嬴政的声音依旧带着睡意，语气却不容置疑，“寡人不怕扰。”
“可是……”燕丹还想挣扎。
“安静。”嬴政打断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又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耐心。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燕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那只原本揽着他腰的手，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节奏缓慢而规律，带着安抚的意味。
更让燕丹目瞪口呆的是，嬴政竟然……开始哼歌？
那是一首调子简单、旋律悠缓的童谣，歌词含糊，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味。嬴政哼得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生涩，但那独特的、低沉的豺声雏音，却将这首简单的童谣演绎出了一种别样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燕丹彻底懵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他大脑一片空白，“秦王嬴政……在给我唱摇篮曲？！”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以至于他暂时忘记了所有的担忧和尴尬，只剩下满心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忽视的、悄然滋生的悸动。
论被千古一帝抱在怀里拍着背哼歌哄睡是什么感受？
燕丹答不上来。
他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整个人都像是被泡在温水里，酥酥麻麻的。
那低沉舒缓的哼唱声，如同带有魔力，一点点抚平了他焦躁的神经；那规律轻柔的拍打，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节奏，驱散了他脑中的纷杂思绪。
嬴政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童谣的旋律简单重复，却奇异地有效。
挣扎的力气渐渐消失，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
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那些关于流言、关于朝会、关于嬴政为何转变的纷乱念头，如同退潮般悄然远去。
最终，在一片低沉温柔的哼唱声和背后传来的沉稳心跳声中，燕丹的意识彻底沉沦，陷入了黑甜无梦的深度睡眠。
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嬴政的哼唱声才渐渐停歇。
他低下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凝视着燕丹熟睡的侧脸。
睡着的燕丹，褪去了白日的灵动与偶尔的狡黠，显得格外安静乖巧。
长睫如蝶翼般栖息在眼睑上，鼻息清浅，嘴唇微微嘟着，透出一种不设防的纯真。
嬴政的目光久久流连，幽深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感，有满足，有占有，有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人更紧地拥住，仿佛拥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冰凉的唇瓣，如同蜻蜓点水般，极其轻柔地印在了燕丹光洁的额头上。
一触即分。
如同偷到了蜜糖的孩子，嬴政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疯狂鼓噪起来。
他迅速转头，脸颊泛起一丝可疑的热意，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执拗所取代。
他静静地看着燕丹，看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将脸埋进对方带着皂角清香的发丝里，沉沉睡去。
寝殿内，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平稳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更漏滴答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