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考必过”笔在桌缝里插得挺稳，偶尔无风自动，微微震颤，仿佛那考公鬼还在隔壁奋笔疾书。陈一一已经习惯了店里时不时多出点阴间小物件，权当增加点“文化气息”，虽然这气息有点凉飕飕的。
第四位客户，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登门的。雨丝给灰扑扑的巷子罩上了一层薄纱，也让那穿透雨幕而来的哭声，显得格外……有穿透力。
先是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然后音量逐渐放大，变成了抑扬顿挫的嚎啕，还夹杂着几句字正腔圆的哭诉：“我~的~榜~一~大~哥~啊~！你~怎~么~就~走~了~啊~！留~下~妹~妹~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陈一一正对着窗外发呆，被这突如其来的“现场直播”惊得一哆嗦。她探头往外看，只见一个穿着时髦吊带裙、化着精致全妆（虽然脸色是青白的）的女鬼，正飘在雨里，举着个半透明的、闪着微弱蓝光的自拍杆，对着杆顶上那个同样半透明的手机模型，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梨花带雨。
关键是，这雨，穿透了她的魂体，落在青石板上，而她身上，滴水未沾。
女鬼一边哭，一边还时不时调整一下自拍杆的角度，嘴里念叨着：“家人们……礼物走一波……小心心刷起来……呜呜……感谢‘地府孤勇者’送的跑车……大哥一路走好……”
陈一一：“……”
她看着那女鬼飘到店门口，似乎是想找个能避雨（虽然她不需要）的地方继续直播，结果一眼瞥见了“陈氏命理”的招牌，哭声戛然而止。
女鬼收了自拍杆，飘进店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在看到桌缝里的“逢考必过”笔时，明显亮了一下。“哟，老板，你这儿……挺别致啊。”
陈一一扯了扯嘴角：“混口饭吃。你这是……刚下播？”
“唉，别提了，”女鬼自来熟地往那把破椅子上一坐（虽然坐了个空，但姿势摆得很标准），“流量下滑得厉害！我是‘阴间哭丧主播’小丽，专门接代哭业务的，谁家有亲人去世，雇我去坟头哭一场，直播给阳间亲友看，慰藉相思之苦。”
陈一一努力消化着这个信息。阴间，直播，代哭……这产业链是不是太完整了点？
“以前挺好的，”小丽叹了口气，拿出个半透明的粉饼盒补了补并不存在的妆，“我哭功好，感情充沛，台词新颖，一度是平台头部主播。可最近，竞争太激烈了！新来的那几个小妖精，不是搞‘坟头蹦迪追思会’，就是搞‘VR沉浸式上坟体验’，把我的粉丝都抢走了！”
她越说越激动，青白色的脸都泛起了红晕（鬼知道是怎么泛起的）：“最可气的是，她们还污蔑我！说我哭得不够‘真诚’，说我的眼泪是用的阴间牌眼药水！天地良心！我小丽哭坟，向来是真情实感，全情投入！”
陈一一看着她那张过于精致的脸，和那双滴溜溜转、明显在观察自己反应的眼睛，心里有点存疑。
“所以，你想算什么？”陈一一问，“算算怎么重回巅峰？”
“对！大师，您帮我算算，我的‘流量密码’到底是什么？”小丽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是不是得转型？搞点新花样？比如……哭的时候加点说唱？或者，跟哪个阴间男主播炒个cp？”
陈一一忍住扶额的冲动，再次掐指。这次，她着重感受了一下小丽身上的能量波动。怨气不重，但有一种很强的……表演欲和焦虑感。而且，她魂体里似乎缠绕着几丝极其微弱的、来自不同阳间生人的愿力或念力，像是粉丝的关注，但又有点杂驳不纯。
“你啊，”陈一一放下手，看着她，“问题不是出在形式上。”
小丽眨巴着大眼睛：“那出在哪儿？”
“出在‘心’上，”陈一一指了指她胸口，“你太执着于数据和效果了。哭丧，本质是寄托哀思，连接阴阳两界的情感。你现在把它完全当成一场表演，追求‘爆点’，却忘了最初那份……哪怕是为了赚钱，也该有的，对逝者和生者最基本的共情。”
小丽愣住了，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微微张着。
“你的粉丝，阳间的那些人，他们看你的直播，是真的想透过你，感受到逝去亲人的一点点存在，是想找一份情感的慰藉，而不是看一场纯粹的、甚至有点猎奇的秀。”陈一一语气平静，“找回你第一次接单时，那种哪怕只有一点点，但真实的心意。也许，流量自然就回来了。”
小丽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的半透明粉饼盒都忘了合上。她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思索，再到一丝丝的……恍然？
过了好一会儿，她猛地站起来，眼神变得坚定了几分：“我明白了！大师！谢谢您！我这就回去重新策划内容！我要做有温度、有深度的阴间情感主播！”
她风风火火地就要往外飘。
“咨询费……”陈一一例行公事。
小丽停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忘了！我现在收入不稳定……”她摸了摸身上，最后从半透明的随身小包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同样半透明的……符纸？上面用鬼画符般的字迹写着“爆款内容生成器（试用版）”。
“这是之前一个搞阴间mcN的鬼给我的，说能激发创意，我用了感觉没啥用，送您了！说不定您能研究出点啥！”她把符纸塞给陈一一，然后挥挥手，“走啦！等我重回巅峰，给您刷火箭！”
话音未落，红裙一闪，人已消失在雨幕中。
陈一一拿着那张所谓的“爆款内容生成器”符纸，入手冰凉，上面的鬼画符她一个也不认识。她随手把它和“逢考必过”笔放在了一起。
雨还在下，巷子深处的老槐树下，那个白色的影子似乎清晰了一些，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像是在观望，又像是在等待。
陈一一看着那模糊的白影，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红衣女鬼的执念是男朋友的粗心，外卖鬼的执念是那个差评，考公鬼的执念是上岸，哭坟主播的执念是流量……
这些执念，看似五花八门，却都围绕着阳间未竟的欲望、遗憾与焦虑，甚至将阳间内卷的风气带到了阴间。
那个白衣影子，与这些执念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她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条河边，看着各式各样的执念之鱼顺流而下，偶尔蹦跶到她这个小小的水湾里。而那个白衣影子，像是站在上游，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手机震动，是“债主（亲爹）”的消息。
“阴间直播都出来了？下面这信息化建设搞得挺快。那张符别乱用，阴间mcN的东西不靠谱。”
陈一一回复：“知道，当草纸都嫌硬。”
她放下手机，看着窗外迷蒙的雨景。
下一个来的，会是什么样的执念呢？
她有点好奇，又隐隐有点不安。这喜剧驱鬼的路子，下面埋着的，恐怕不只是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