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沉默片刻，说道：“我没办法答应你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如果你想让我杀一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杀一只异种，十只异种，一百只异种，这些我都可以答应你。但你想要的，是改变所有实验体的处境，我无法保证自己可以做到。我更擅长去做明确的任务，而这太宽泛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零说，“我只知道有一支由实验体组成的反抗军，但他们在哪里，有哪些人，又要做什么……我全都不知道。”
“反抗军。”叶凌重复了一遍，手指轻轻敲在膝盖上，“你要怎么才能联络上他们？”
“要去找熊哥，别的……别的我就不清楚了。”零说。
叶凌“嗯”了一声：“还有什么别的吗？”
零摇头，怯生生地说：“他们、他们没和我说别的……”
叶凌叹了一口气：“好吧，先去找熊哥。”
“谢谢，”零如释重负，“谢谢你。”
“不用谢我，”叶凌说，“我只是说先去找熊哥而已。”
反抗军，她又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还是要谢谢你，”零说，“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在囚车里了。”
叶凌“嗯”了一声，算作收下了她的感谢，又问道：“为什么宁愿暴露自己也要放了那只人鱼？”
零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想着会这么容易暴露的。平常无论你说什么，你的队友都听你的，我以为这次也会是一样的……”
“我问的是为什么一定要放了那只人鱼。”叶凌平静地重复。
“因为……因为我不想让它和当初的我一样每天承受那些折磨……”
“这是你告诉白泽他们的理由，”叶凌说，“我想听真正的原因。”
这一次零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在叶凌以为她再一次躲起来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我也不知道。”她听起来很是颓败，“可能是因为人鱼和人类相似的地方太多了，它们……它们让我想起实验体来。”
“明明都是生命，为什么一定要分出高低贵贱呢？”她问，“为什么人类就可以去捕捉人鱼，悬赏人鱼，可以高高在上地处置人鱼？”
“就像实验体一样……为什么人类需要的时候，就要创造出我们来，而等到不需要了，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抹除我们的存在？”
“而我们……我们就像那只人鱼，只能被迫接受命运。”
叶凌转过头，车窗中倒映出她的脸，那张脸上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了不属于她的话。
“明明所有的生命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非要分出高低贵贱？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呢？人类不去捕捉人鱼，人鱼也不会上岸来伤害人类，人类不将我们视为异类，我们……我们也不会变成怪物……”
叶凌轻轻地吸气，她感到自己被奇异地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的她情绪正在剧烈地波动，而另一部分，则像是漂浮在空中，冷眼看着这一切。
“零，”她说，“你觉得自己是怪物吗？”
车窗中的脸怔住了，许久之后，慢慢点了点头。
“是吧，”零轻声说，“他们说我能觉醒全系异能，我的血肉可以创造出更多觉醒者……”
“但这听起来，更像是英雄。”叶凌说。
她继续问道：“你躺在实验台上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是我终于能够为爸妈报仇了，”零脱口而出，“我的基因可以帮助人类杀死更多的异种……”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想到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
“我……”
零说不出话来，两人透过车窗对视。
“我想，无论是人、异种，还是实验体，其实都没有什么错。”叶凌说，“他们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选择做对自己和自己的族群更有利的事。”
“你问人类为什么可以捕捉人鱼，其实反过来人鱼也一样可以捕捉人类。你问为什么人类想要抹除实验体，其实反过来实验体同样想要推翻人类——反抗军，对吗？你真的认为，只要争取到了和人类一样的权利，反抗军们就会满足吗？”
零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没有说话。
叶凌的手按在心口上，她能感受到零此刻的矛盾。
“我不擅长思考这些问题，”叶凌说，“我只能解决眼下的困境——对人类而言，是即将来临的兽潮，而对实验体而言，是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清洗。”
她抬起手按在了车窗上，影子也同样抬起手，与她的指尖碰到了一起。
“零，我能答应你的只有一件，就是尽量在清洗到来之前，找到解决抑制剂的办法。”叶凌说，“之后反抗军想要做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不希望你再一次用这种试图影响我的方法，来干扰我的判断。”
“我们是不同的个体，对于你而言，所有实验体都是你的眷族，你与他们天然站在一起，而对我而言，我的个人认知始终是人类。”
“我不认可人类的做法，所以我会尽自己所能帮助实验体解决抑制剂的危机，其他的——无论是战争，还是阴谋，我都不会参与其中。当然我也不会帮助人类对付实验体。这是我能给你的所有保证。”
许久之后，零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她说，“这样就很好，这样……就很好。”
“那只人鱼，我不会放了它。”叶凌说。
零的眼睛微微睁大：“可是、可是我说过，那2000金我可以给你们……”
“2000金不是小数目。”叶凌说，“我从研究院偷出来了各种资料，需要有一间完整的实验室和设施才能进行对抑制剂的研究，2000金或许可以买半台设备了——你真的要将这些钱用在放走一只人鱼身上吗？”
“我……”零慢慢垂下头去，“现在我觉得自己很虚伪。”
“不，”叶凌轻轻碰了碰车窗中的脸，“你只是选择了自己的‘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