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绸缎,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栗娜的车刚停稳在酒店门口,林墨、许婕与何幸运便推门下车。
“今天辛苦你了,栗娜。”林墨隔着车窗朝她点头,“后续合作对接的事,等你那边理顺了再说。”
栗娜扯出个职业性的微笑:“分内之事,忙了这么多天,你也早点休息。”
目送他们走进酒店,她才调转车头,仪表盘的冷光映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
虽说已从权景正式辞职,可蓝红的案子还没彻底收尾,加上她暂代着林墨与权景战略合作的联络员,走也走得牵牵绊绊,只能等尘埃落定才能真正脱身。
另一边,何塞早一步回了权景,胜诉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一进罗槟办公室就拍着桌子道:
“赢了!我和林墨完美配合,廖佳敏都被堵得没话说!”
罗槟正翻看着庭审记录,闻言抬了抬眼:“我知道了,一结束就收到消息了。”
他指尖在“林墨”的名字上顿了顿,拿起手机给林墨拨了过去。等栗娜回到权景时,才刚挂了电话。
两人在办公室谈了近一个小时,从蓝红案的收尾细节到战略合作的对接流程,直到走廊里的挂钟敲了十下,栗娜才收拾好东西离开。
可刚走出写字楼旋转门,路灯下那个熟悉又憎恶的身影就让她浑身一僵。
栗正伟正蹲在台阶上抽烟,见她出来,立刻掐了烟迎上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娜娜,下班啦?”
栗娜胃里一阵翻涌。这个早年酗酒、打架坐牢,把妻女抛在泥泞里不管不顾的男人,如今倒有脸来认亲?
她攥紧包带,声音冷得像冰:“你怎么又来了?”
“爸这不是想你了嘛。”栗正伟搓着手,眼神在她身上溜来溜去,
“我看你这车挺好,肯定赚大钱了,正好爸最近……”
“别叫我娜娜。”栗娜打断他,从包里抽出五沓现金,又摸出一张早就买好的回程车票,
“五千块,够你活两个月了。拿着票赶紧走,别再出现在我公司门口。”
她把钱和票塞进他手里,转身就叫出租车。栗正伟捏着钱,嘴里嘟囔着“这哪够”,却还是被她半推半搡塞进了车里。
看着出租车汇入车流,栗娜才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脱力。
可她高兴的太晚了,等她回到家,刚把沙拉摆上桌,敲门声就“砰砰”响起。
栗娜猛地拉开门,栗正伟正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无赖的笑:
“爸想了想,还是得跟你住,父女俩也好有个照应。”
“你!”栗娜气得发抖,却不想在楼道里丢人,只能侧身让他进来。
栗正伟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把蛇皮袋往地上一扔,径直走到餐桌前拿起沙拉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
“嗯,味儿不错,进口香油吧?就是你爸我当年没本事,不然也让你从小吃香的喝辣的。”
“我给过你钱了,也给你买了票。”栗娜强压着怒火,“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你赡养我是天经地义!”栗正伟放下叉子,抹了把嘴,
“我可是查过《老年人保护费条例》的,你不养我,我就去法院告你!”
“那叫《老年人权益保障法》,不是‘保护费条例’!”栗娜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我给你钱,是尽法律义务,可这不代表你能骚扰我、赖着我!”
“我骚扰你什么了?”栗正伟满不在乎地打开冰箱,拿出瓶啤酒拧开,
“我是你亲爹,住闺女家天经地义。你总不能老拿张破车票打发我吧?”
他说着就要去拿遥控器开电视,栗娜一把按住:“别动!这是我家!”
“你家不就是我家?”栗正伟耍起无赖,往沙发上一瘫,“你要不顺从我,我就躺在你公司门口哭去,
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孝!你报警啊,看警察能把我这个老头子怎么样!”
栗娜看着他那副嘴脸,只觉得一阵恶心。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冲进卧室,胡乱塞了几件衣服进包:“行,你不走我走!”
“哎,你去哪儿?”栗正伟有些慌了,在后面喊。
栗娜没回头,“砰”地甩上门,冲进了电梯。可刚到楼下,她就傻了眼,钱包和身份证都落在了家里。
附近的酒店问了个遍,没有证件根本不让住。夜风卷起落叶打在脸上,她站在街头,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城市的霓虹再亮,也照不进她心里的窟窿。外人眼里的栗娜,永远是精致得体、八面玲珑的,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身光鲜亮丽的套装下,藏着多少个被往事啃噬的夜晚。
小时候父亲醉酒后的打骂,母亲在灶台前无声的落泪,还有母亲走后,她一个人背着行囊在大城市摸爬滚打的日子……
她甚至把名字从“栗小娜”改成“栗娜”,就是想把过去彻底剜掉,可这个人,这个她最想摆脱的噩梦,还是找来了。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找个人说说话,却不想让罗槟他们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模样。
发动汽车时,方向盘都在抖,等回过神来,车灯已经照亮了林墨住的那家酒店的招牌。
她在楼下停了很久,车窗上凝着一层薄雾。上去吗?说什么呢?正犹豫着,有人敲了敲车窗。
她吓了一跳,降下车窗,林墨的脸出现在夜色里——他刚从外面回来,大概是见她的车眼熟。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林墨的声音带着点惊讶。
栗娜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没事,就是……随便逛逛。”可在他清澈的目光里,她的伪装像纸糊的一样,瞬间破了个洞。
林墨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来,没再多问,只是递过来一瓶温热的矿泉水:
“我刚去见了两个师兄,案子结了,总算能喘口气。”
他顿了顿,侧头看她,“你呢?看你脸色不太好,是遇到什么事了?”
栗娜捏着矿泉水瓶,指尖冰凉。她张了张嘴,想说没事,可喉咙像被堵住了。
林墨却忽然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对了,你还记得我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吗?”
“怎么会忘。”栗娜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愣了愣,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华政法学系,后来又去汉大读了博,当年封主任亲自把你招进所里,多少人羡慕呢。”
林墨望着窗外的灯火,声音轻了些:“汉大法学院门口有块石碑,刻着‘法者,治之端也’。
可我总觉得,法律之外,还有人情。就像今天庭审,我们赢了程序,却未必赢了人心。”
他转头看她,眼神温和,“有些事,憋在心里会生病的。你要是信得过我,说说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