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四宝楼后,许清辞并未直接离开流云坊市。
他在熙攘喧闹的人流中随意地穿行,悄然绕了一个不大的圈子,最终朝着与四宝楼相隔不过两条街的另一栋气派楼阁走去。
那栋门庭若市的楼阁,正是万宝阁所在。
许清辞仍旧戴着那顶遮蔽半面的斗篷,但周身刻意维持的气息已然悄然变化。
从之前在四宝楼时那令人探不到底的深沉,被他以精妙的控气法门,压制到了炼气期九层左右的水准。
甚至,他还模拟出几分气息虚浮,根基未稳的迹象,就像是一个刚突破至炼气九层不久,尚未完全巩固境界的练气期修士。
来到万宝阁那熟悉的鎏金招牌下,他略一驻足打量,便迈步而入。
阁内陈设布局与数年前的模样相差无几,依旧宽敞明亮,货柜琳琅满目,几名伙计穿梭其间。
一名眼尖的伙计见有客进门,立刻殷勤上前。
许清辞不等他开口搭话,直接以刻意改变得略显低沉的嗓音道:“我找钱管事。”
那伙计见来客开口便指名要找管事,又见其虽气息感知中不强,但语气平淡中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显然不是寻常散客。
伙计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应道:“前辈稍候,小的这便去通传钱管事。”
不多时,一位身着锦缎长袍,面皮精干,双眼习惯性眯起闪烁着精明光芒的中年男子,便从后堂的通道中转出,脸上瞬间堆起商人惯有的热络笑容。
他目光快速而老练地扫过许清辞,拱手道:“鄙人钱贵仁,执掌此处万宝阁。
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寻钱某有何指教?”
他说话时,眼神深处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显然在回忆是否曾与这样一位气息特征的客人打过交道。
许清辞并未回答姓名,只是略一拱手还礼,声音透过斗篷传出,显得更为低沉含糊:“钱管事,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桩生意,想与贵阁私下谈谈。
只是此地……”
他话语微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略显嘈杂的店铺大厅。
钱贵仁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三分:“明白,明白!道友是贵客,谈生意自然需个清净去处。
里边请,我们厢房详谈!”
说着,他侧身做出引路姿态,亲自将许清辞带往二楼一处陈设雅致的房间。
进入厢房,双方落座,另有侍女奉上清茶后悄然退下。
钱贵仁端起茶盏,还想再以寒暄之词套问几句许清辞的来历背景,许清辞却已抬手,做了一个简洁的制止手势,直截了当道:
“钱管事,闲话少叙,你我时间皆宝贵,还是谈生意要紧。”
说罢,他手掌一翻,一个外表普通,并无任何标记的白玉小瓶凭空出现在掌心,被他轻轻搁在了两人之间的紫檀木桌面上。
钱贵仁的目光立刻被那玉瓶吸引,脸上露出疑惑与好奇,又抬眼看向斗篷下的许清辞:
“道友,这是何意?此瓶中……?”
“钱管事一看便知。”
许清辞语气平淡,示意他自己查验。
钱贵仁依言,带着几分职业性的谨慎,伸手拿起那白玉小瓶。
入手触感微凉。
他拔开那看似毫不起眼的瓶塞,并未鲁莽倒出,而是凑近瓶口,小心地分出一缕神识向内探查。
仅仅神识接触的刹那,他脸上的疑惑与职业性的笑容骤然凝固。
随即,他双眼猛地瞪大,瞳孔收缩,拿着玉瓶的手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
脸上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与骇然所占满,连呼吸都为此急促、粗重了几分。
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向许清辞,声音都有些变调:
“这……这灵力波动……是....是筑……筑基丹?!”
虽然他已极力压制音量,但那语气中迸发出的不可思议。
筑基丹!
这可是能让无数炼气期修士为之疯狂,足以彻底改变仙途命运的顶级宝丹!
即便是在万宝阁这等规模的店铺里,也属于难遇,一旦出现便会立刻引起高层关注的镇店级稀有资源!
许清辞隔着斗篷,微微颔首,声音平稳,仿佛放在桌上的只是一枚寻常的疗伤丹药:
“不错,正是一枚筑基丹。
此丹乃我早年于一处古修洞府遗迹中意外所得。
可惜,在下修为低微,如今虽至炼气九层,但距离冲击筑基之境的十层尚有距离,根基亦需打磨。
此丹留于手中,非但眼下无用,反易招来祸端。
思来想去,不如换成灵石,或其他能助我提升修为,夯实根基的资源,更为实在稳妥。”
钱贵仁闻言,眼中光芒急剧闪烁,心头狂跳几下。
他强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激动,再次以神识仔细扫过许清辞。
在他的感知中,对方的气息确实只有炼气九层,且气息略显虚浮,境界不稳。
与之“修为低微,留着无用”的说辞倒是颇为吻合。
看来是一个走了狗屎运,得了至宝却无福消受的炼气期小子?
这个判断让钱贵仁心头一阵灼热,贪念旋即快速疯长。
他定了定神,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已掩饰不住贪婪之情:
“原来如此……道友当真是……福缘深厚,气运惊人啊!
这等逆天机缘都能获得,令人艳羡!
不知……道友打算以何价格出让此枚宝丹?
我万宝阁一向价格公道,定不会让道友吃亏。”
许清辞并不接他话茬,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钱管事是行家,阅宝无数。
依你看,此丹价值几何?贵阁又能给出怎样的诚意价?”
钱贵仁眼珠不易察觉地转动了一下,并未立刻报价,而是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这个嘛……筑基丹确乃稀世奇珍,有价无市,这一点不假。
不过道友也需知晓,此丹药力霸道,终究需得炼气十层,且根基扎实无比之辈服用,方有较大把握冲击成功。
其受众范围,说到底还是有限的。
再者,丹药保存不易,即便封存得法,药力随岁月流逝也难免有细微损耗……
不知道友除了灵石,眼下可还急需其他特定资源?
譬如增进修为的丹药、上品法器,或是护身保命的符箓阵法?
或许以物易物,各取所需,对道友眼下的处境而言,更为划算实惠?”
他一边说,一边紧紧观察着许清辞斗篷下的细微反应,试图探出其底细与心理预期,为后续压价铺垫。
许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似显出一丝不耐,声音也随之冷了几分:“钱管事何必拐弯抹角?我只问灵石价格。
若贵阁无心收购,或觉得此丹不值几个钱,出价不公,在下即刻离去,再去别家问问便是。
想必这流云坊市,识货之人总还是有的。”
说着,他作势便要伸手取回桌上的玉瓶。
“诶,道友且慢,莫急,莫急嘛!”
钱贵仁见状,连忙伸出肥厚的手掌虚拦了一下,脸上赔着笑,心中却是念头急转。
看来这小子并非完全任人拿捏的雏儿,也有几分警惕。
他沉吟片刻,仿佛经过了艰难的利益权衡,最终下定决心,开口道:
“既如此……鄙人也不与道友玩那些虚的了,便报一个实诚价!
五万块下品灵石,道友你看如何?
这个价格,在流云坊市,绝对算是高价了!”
五万块下品灵石,折合五百块中品灵石。
这个价格对于一枚足以引发小型轰动的筑基丹而言,简直是侮辱性的超低价。
在那些大型的正规拍卖会上,或是某些隐秘的高阶黑市中,筑基丹的成交价格通常在六千至八千中品灵石区间浮动,且往往有价无市,一经出现便会被迅速抢购。
许清辞闻言,斗篷下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充满了讽刺:
“五万?钱管事莫非当我是那刚入仙门,不谙世事的稚童?
此丹真实价值几何,你我心知肚明。
依我看,再翻上十数二十倍,或许才勉强接近其真实价位!”
许清辞故意将价格往高了说。
“二……二十倍?那岂不是要近百万下品灵石?!”
钱贵仁脸色一变,连连摆手,语气夸张中带着夸张的语气,“道友此言差矣,着实是受了些坊间以讹传讹的传闻影响了!
百万灵石,那是何等天价,即便筑基丹珍贵无比,也万万不值此数!
坊市间虽有各种捕风捉影的高价传言,但实际成交哪有如此离谱?
鄙人报价五万,已是充分考虑道友或许急需用钱周转,给出的最高诚意价了!
换了别家,怕是连这个数都未必肯出!”
“既无诚意,那便不必再谈,浪费彼此时间。”
许清辞语气转冷,不再废话,径直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白玉小瓶稳稳夺回,握在手中。
随即起身,对着面色变化的钱贵仁随意一拱手,话语简洁,“告辞!”
动作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走,钱贵仁眼中那掩饰已久的贪婪再也无法按捺。
他见许清辞转身欲走,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从椅子上弹起,上前一步,伸手似乎就想拉住许清辞的衣袖,口中急声道:
“道友留步,价格……价格好商量!万事好商量嘛!”
许清辞身形微侧,巧妙避开了他探出的手,斗篷下传出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冷意与怒意:
“怎么?钱管事这是何意?万宝阁打开门做生意,莫非还想强买强卖不成?!”
钱贵仁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肌肉抽搐,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讪笑,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道友切莫误会,钱某绝无此意!
只是……只是觉得如此宝物,交易不成,实在可惜……买卖不成仁义在嘛,道友何必动怒……”
他嘴上说着圆场的话,脚下却并未再上前阻拦。
只是眼睁睁看着许清辞毫不犹豫地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走廊的拐角。
待到许清辞的身影彻底离开视线,钱贵仁脸上的讪笑与尴尬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冰冷与毫不掩饰的森然杀机。
他快步走到厢房内侧的雕花木窗边,微微推开一条缝隙,目光死死锁定下方坊市的街道。
很快,他便看到那个戴着半身斗篷的熟悉身影从万宝阁大门走出,略一停顿后,便汇入川流不息的人潮。
看似随意,但行进方向赫然是朝着坊市出口而去。
“哼,不知死活的小子……本想发发善心,给你五万块下品灵石花花,也算结个善缘,你却偏偏不识抬举,自寻死路!
合该此丹与老子有缘,活该老子白拿!”
钱贵仁低声狞笑,眼中贪婪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如今修为已至炼气期十层巅峰多年,距离梦寐以求的筑基期仅有一步之遥。
这些年来,他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与财力,四处打探求购筑基丹,却始终未能如愿。
如今,一枚货真价实的筑基丹就这样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简直就是天赐的机缘,让他如何能轻易放过?
钱贵仁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对方不过是一个修为仅炼气九层且气息虚浮的小辈,在这坊市之内或许还需顾忌三分。
但一旦离开坊市范围,踏入那荒郊野岭,人迹罕至之处……
嘿嘿,发生一些意外,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杀人夺宝,在这修仙界,本就是常态!
而他自己也没少干。
钱贵仁心里想着,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锦袍,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人畜无害的商人笑容,拉开房门,稳步走下楼梯。
经过柜台时,对一名心腹伙计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低声快速吩咐道:“我出去办点要紧事,你看好店铺。
若有贵客问起,便说我片刻即回。”
说完,也不等伙计回应,便步履从容地走出万宝阁大门,身影悄然没入坊市午后略显稀疏了些的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