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易在递过盘子时，会借着动作，目光在她侧脸上多停留片刻。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杏色的柔软针织衫，长长的头发因为干活方便，松松地绑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边。
褪去了舞台上的明艳光环，此刻的她，格外温柔沉静。
即墨易心里某个角落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奢望，这样的夜晚，能再延长一些。
“即墨老师，”秦也忽然开口，“你怕不怕？”
即墨易关小水流，侧头看她：“怕什么？”
秦也停下擦拭的动作看他，眼神里带着一种清醒的审视。
“时明玺这个人，出手很重。他对本家的人，都从不手软。”
“我一个大学老师，一不经商，二没什么值得他拿捏的把柄。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丢了工作。”
“陪你玩这一次，代价我还付得起。”
秦也低下头，看着手中光洁的盘子，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非常清楚我和他没有未来，我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了。”
“我以为我解脱了，但是他又留下了我们的孩子。”
即墨易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她说完，他也洗完最后一个碗，“你很爱他。”
秦也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是承认“没有未来”，就已经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即墨易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打开，斟了两杯。
两个人坐在客厅落地窗前的地毯上，那里有2个低矮的带靠背的榻榻米坐垫。
秦也接过酒杯，蜷缩起身体，倚靠在巨大的坐垫里。
即墨易在她身侧坐下，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抿了一口酒，轻声问：“你和时明玺在一起的时候……真觉得幸福吗？”
秦也晃了晃杯子。
那些刻意不去想的回忆，随着这个问题，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我们的事情你基本应该都知道，网上也报道得都差不多了。”
“为我叫停剧组，为我筹备新剧，给我一套价值上亿的院子。”
“他给了我他最珍贵的时间，他让我爱一爱他。”
“怀孕睡不着的时候，他会整夜抱着我，一下一下拍我的背，直到我睡着他才闭眼。”
“那可是时先生，我怎么可能会不爱上他。”
她列举着，语气平铺直叙，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知道，这些事对时先生来说，可能轻而易举。”她抬起眼，看向窗外无尽的夜色。
“但对我来说，很珍贵。因为开始于我的十九岁。”
“十九岁爱上的人，当然赤诚，当然是全部，当然是我能掏出来的全部的真心和感情。”
“我从来没想过，会结束于开始。”
她转过头，看向即墨易，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却没落泪。
“我一开始以为他接近我，是因为喜欢我的容貌。后来签入他的公司，我以为他需要我为公司赚钱。”
“都不是……”
一想到时明玺接近的自己的原因，就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她心里反复拉扯，鲜血淋漓。
她奉上的真心毫无价值。
她曾经预设过无数种他们关系的终点。
“我想过我们会结束于他的厌倦，结束于时家的阻拦，结束于他的背叛。”
“也都不是……”
秦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
“时先生……经常说爱我。”
“最近的一次，就在十几天前，就在我遇到你和你妹妹的那天晚上。”
“我信的，也是怕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迷茫，像是跋涉了太久，已经分不清方向。
“人好像……被撕成了两半。在这种拉扯里待久了，这里……”她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头，“好像……快要承受不住了。”
“我吃了很多药。医生开的，莉姐找的……各种各样的。”
“它们让我变得昏沉，麻木，好像感觉不到那么尖锐的痛苦了，也感觉不到其他东西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决定：“所以……我最近，偷偷停了一部分。”
“即墨老师，你和时明玺……是朋友。”秦也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你告诉我，他口中的爱，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秦也不停地倒酒喝酒，很快这一瓶酒就见了底。
视线开始摇晃，天花板上的吊灯分裂成好几重影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她伸手去抓酒杯，指尖却总对不准杯柄，好不容易握住了，手腕一软，半杯酒泼在了手背上。
她又去拿酒瓶，瓶身却轻飘飘的，空了。
“没了……”她喃喃着，把空瓶往地毯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
头重得抬不起来，只能歪靠着，喘着粗重的呼吸。
“我不过是他，养在笼子里，等待宰杀的畜生。”
“只是他喂的饲料有点贵。”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即墨易始终沉默地坐在对面，看着她从强装镇定到彻底失控。
他确实没想到，真相会把她击垮成这样。
他当初找到那些资料，只是想让她看清时明玺的真面目，让她有机会从这场骗局里脱身。
他以为她足够坚强，毕竟她在娱乐圈沉浮多年，见过风浪。
“秦也，别喝了。”
秦也像是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说……他到底有没有一刻，是真的？”
即墨易没有回答。
他知道她不需要答案。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抽走她手里紧攥的空酒杯。
“你醉了，我送你去房间休息。”
他俯身，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将她打横抱起。
她比想象中还要轻，像一只玩偶蜷缩在他怀里，把她放到客卧的床上，她陷在柔软的羽绒被里，黑发铺散开来。
秦也缓缓抬起头，灯光下她的脸庞泛着醉酒后的潮红，睫毛被泪水浸湿，黏连成几缕。
那双天生含情的狐狸眼此刻蒙着水雾，眼尾泛红，却比平时更添几分媚意。
惊心动魄。
她就那么直直地望着即墨易，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执着地要一个答案。
“你说啊……”她声音很轻，带着醉后的黏软，“你对我的好，有没有一次……是真的？”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被酒液润泽过的唇瓣微微张着，色泽嫣红，诱人采撷。
一种感觉冲上他的发顶，他真的想吻下去，想堵住那些为别人而生的痛苦，想让她此刻只看着他一个人。
即墨易撑在她上方，没有立刻起身。
距离太近了。
他缓缓低下头，朝着那微启的、诱惑他已久的唇瓣靠近。
他能感觉到自己耳边轰鸣，理智的弦绷紧到了极致。
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她的前一瞬。
“即墨老师。”
秦也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没有半分醉意，只有一种划清界限的清醒。
他直起身，动作快得几乎有些狼狈。
“你好好休息。”
他替她脱掉脚上还挂着的拖鞋，然后拉过被子，盖到她肩膀。
他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带上了门。
客厅里一片寂静。
即墨易走到窗边，夜色深沉。
他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涩意。
她刚才执拗地望着他、追问另一个男人是否真心的眼神。
太卑微了。
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她已经知道了最最不堪的真相，她心里装着的，依然是时明玺。
他靠在窗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直到夜色褪去，天边泛起灰白。
他也醉了。
他不想秦也忘记今晚二人近在咫尺，不想秦也忘记，他就快要吻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