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的手指从手机屏幕边缘滑下来，落在桌角那半截易拉罐上。它还歪着身子卡在墙缝里，像是被谁随手一扔就忘了收场。他没去拔，只是盯着直播软件右下角那个数字——37人在线，现在变成0了。
关播提示弹出来的时候，他点了两遍才确认。不是手抖，是心里有点发空。
他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上，屏幕熄灭的瞬间，屋子里好像暗了一度。台灯还是那副老样子，灯罩歪着，光线斜斜地切过他的肩膀，照不到脸。他没动，也没说话，就这么坐着，像在等什么人进来告诉他刚才那一幕不是真的。
可没人来。
他重新点亮手机，点进系统界面。【当前情绪值：524】，比开播前多了22点。这个数很实在，不会骗人。可当他往下拉明细时，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戏谑 +6.1”
“嘲讽 +5.3”
“轻蔑 +4.8”
“怀疑 +3.9”
喜悦值呢？没有。敬佩？只有一条来自匿名Id的+1.2，估计是系统误判。他翻了三次记录，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一个“轻微期待 +2.1”，时间点正好是他举起砖块之前。
也就是说，观众的情绪峰值，出现在他失败捏罐、瓶子乱飞的时候。
他咧了下嘴，又合上，没笑出声。
“原来我不是在做实验，是在演喜剧。”他低声说，“而且还是那种主角越努力越倒霉的那种。”
他靠回椅背，脑袋撞到墙发出一声闷响。不疼，但挺清醒。清醒得让他想逃。
他打开直播历史，往回翻。三天前那场雨林探险，弹幕还在刷“你没输”“我们陪你走”。那时候他浑身泥水，声音沙哑，却觉得胸口热乎乎的。现在呢？他穿着干衣服，坐在自己屋里，反而觉得冷。
评论区早就炸了。
【主播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拿块砖举起来就说有超能力，明天我拿饭勺宣布成仙】
【建议申遗：现代版皇帝的新衣】
【楼上缺德，人家可能真信了】
他一条条看下去，手指慢慢停在屏幕上。这些话以前也见过，但他总能当成噪音过滤掉。可今天不一样。今天的质疑，像是从他自己心里长出来的。
他忽然想起雷击那一刻。白光劈下来，耳朵嗡嗡响，整个人像被塞进滚筒洗衣机甩了十圈。醒来后系统就在脑子里了，清清楚楚，实实在在。那不是梦。
可如果连那份真实带来的力量都只能换来二十多点情绪值，而且大半来自嘲笑……他还算什么逆袭？
他起身走到冰箱前，拉开门取水。冷气扑出来，他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层薄汗。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躁。
回到桌前，他打开粉丝列表，一个个看过去。大多数头像都是默认小人，名字带符号和数字。只有几个熟悉的Id反复出现，其中排在最顶上的，是个粉色兔子头像，昵称叫“小悦今天也在”。
那是林悦。
他记得她第一次进直播间，是半年前他快被平台封号的时候。那天他对着空房间说了十分钟感谢，结果弹出一条：“别放弃，我在看你。”从那以后，她每场都来，不多话，但从不缺席。
他点进聊天框，她的消息躺在最上面，发于五分钟后：
“今天你也辛苦了。”
就这么一句。
他拇指悬在消息上，迟迟没点开。他知道点进去就会看到更多温柔的话，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敢碰。他怕自己一旦听见安慰，就会忍不住问：“你们到底信不信我？”
而万一答案是否定的，他连最后这点支撑都没了。
他退出聊天界面，转头看向墙上那道裂缝。水泥剥落的地方露出几根钢筋，弯弯曲曲的，像某种动物的爪子伸进了墙里。他盯着看了好久，忽然开口：
“要是我现在直接说，我没超能力，我只是想翻身，你们还会看吗？”
没人回答。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灯管电流的滋滋声。窗外风吹树叶，沙沙地响了一阵，又停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举砖时手臂还在抖，现在却没什么感觉了。他握了握拳，指节咔哒响了一声，跟昨天一样，跟上周一样，跟十年前体育课掰手腕输给张峰时一模一样。
一点变化都没有。
“系统给的是‘微调’，可这‘微’到连我自己都察觉不了。”他喃喃道，“那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让我在别人眼里更像个笑话？”
他站起身，走到三脚架旁，伸手拆下摄像机。动作很慢，但很稳。镜头盖合上，支架收拢，电线一圈圈绕好，放进包里。然后他把包推到床底，顺手拉过毯子盖住，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埋起来。
做完这些，他坐回椅子上，盯着桌面发呆。
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还是林悦的消息提醒。小红点亮着，固执地不肯消失。
他没动。
过了几分钟，他又打开系统界面，重新查看情绪值增长曲线。从502到524，确实涨了。可这增长的趋势线歪歪扭扭，像心电图快停之前的最后挣扎。
他忽然冷笑一声：“如果哪天我不演了，你们还会来吗？如果我说实话，说我其实什么都不是，只是个穷得交不起房租的小主播，靠编故事骗点关注……你们还会信我吗？”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死寂。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雷击那一刻的白光。那么亮，那么烫，那么真实。他不可能记错。
可问题是，真实的东西，为什么换不来一点真正的认可？
他睁开眼，看向窗户外。夜色浓重，楼对面的住户大多已经熄灯。只有二楼一家还亮着，电视屏幕闪着蓝光，映在窗帘上晃来晃去。
他忽然觉得累。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的。像是背着一块看不见的石头走了很久，却发现路根本没有往前。
他站起身，脱掉外套扔在床上，然后躺下，把手机放在枕边，屏幕朝下。
眼睛闭上了，可脑子没停。
那些弹幕还在眼前飘：
【就这？】
【骗情绪值吧。】
【建议改名叫《论如何用失败赚钱》】
他咬了咬牙，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可就在意识快要沉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又睁开了眼。
手指摸索着摸到手机，翻过来，解锁，点进系统。
【当前情绪值：524】
他盯着那个数字，看了足足十几秒。
然后他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那天在雨林里，他们说的是‘你没输’。”
他的手指慢慢滑过屏幕，没有退出，也没有刷新。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他均匀的呼吸声。
台灯的光线缓缓移动，照到了床沿那半截露在外面的背包拉链。
他的右手还搭在手机上，拇指微微翘起，像是随时准备点下什么。
但什么也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