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个‘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流觞亭的主位上,吴王少卯夜猛地一拍桌案,震得上面的酒壶都跳了起来。他虽然贵为皇室亲王,但骨子里却流淌着尚武的血液,最听不得那些无病呻吟的酸词,反倒是洛序这一首满是金戈铁马之气的七绝,正好挠到了他的痒处。
少卯夜大步走下台阶,来到洛序面前,也不顾什么亲王的架子,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洛序的肩膀,那力道大得让洛序都不由得呲了呲牙。
“洛将军,真没想到你不仅刀法了得,这文采也是一等一的!”少卯夜朗声笑道,目光灼灼,“这首诗,道尽了我大虞将士的豪情与悲壮!本王听了,恨不得现在就提枪上马,去北境杀他个痛快!这第一轮‘离别’之题,本王看来,非洛将军莫属!谁赞成?谁反对?”
他环视四周,目光如电。周围那些原本还想替顾谢说两句话的文官士子们,被这目光一扫,一个个都缩了缩脖子,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开玩笑,吴王殿下都发话了,谁敢触这个霉头?
“王爷英明!”
“洛将军实至名归!”
一片附和声中,只有顾谢的脸色阴沉得像是一块发霉的猪肝。他死死地攥着手中的酒杯,指节都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原本想借着诗会狠狠羞辱洛序一番,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成了洛序扬名的踏脚石。
少卯夜瞥了顾谢一眼,并没有直接点名批评,只是语气淡了几分:“顾状元,文采固然重要,但格局更重要。身为朝廷命官,眼光要放长远些,别总盯着眼前那点恩怨得失。这首《折柳别》虽工整,但比起洛将军的边塞风骨,还是少了几分大气。”
这话虽然说得委婉,但对于心高气傲的顾谢来说,无异于当众扇了他一耳光。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屈辱,勉强拱手道:“王爷教训得是,下官受教了。”
洛序在一旁看着顾谢那副吃瘪的样子,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转过头,冲着身边的少卯月挤了挤眼睛。
“怎么样黄兄?我这波反击,打得还算漂亮吧?”
少卯月手中的折扇轻摇,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漂亮是漂亮,只是洛兄这仇恨拉得也太稳了些。你看那顾状元,眼神都快把你生吞活剥了。以后在朝堂上,怕是有你好受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洛序无所谓地耸耸肩,“再说了,不是还有黄兄你罩着我吗?”
少卯月闻言,折扇微微一顿,随即轻笑一声,没再接话,只是那双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这时,少卯夜重新回到主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好了,第一轮已过。这第二轮嘛,咱们换个玩法。不作诗了,改填词!至于题目……”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生机勃勃的景色,随手一指:“既然是上巳佳节,那咱们就以‘春’为题!不论是春景、春情还是春愁,皆可入词!规矩照旧,曲水流觞,酒杯停处,即刻赋词!”
侍女再次将那只精致的羽觞放入水中。
清澈的溪水带着酒杯蜿蜒而下,众人的目光也随之移动。
这一次,羽觞在水中转了几个圈,最后缓缓停在了一袭鹅黄罗裙的沈婉盈面前。
“又是沈小姐!”
“看来今日这魁首,是非沈小姐莫属了!”
沈婉盈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急着端起酒杯,而是先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洛序,眼中带着一丝不服输的傲气。刚才洛序那一首诗确实压了她一头,这让她这个“帝都第一才女”有些挂不住脸。
“既然又是小女子,那便献丑了。”
她站起身,姿态优雅地走到溪边,并未急着吟诵,而是先看着满园春色,酝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此词牌名为《临江仙》,题为《春闺》。”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股子世家千金特有的贵气:
“东君乍染芳菲色,檐牙暖律初调。新裁碧缕系兰桡。玉楼人醉,花气漫琼霄。
绣幕低垂金缕细,晴丝暗绾鲛绡。秋千影里啭莺娇。谁家明月,偏照可怜宵?”
一词作罢,四周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好词!好词啊!”
“‘谁家明月,偏照可怜宵’,这最后一句简直神来之笔!道尽了春闺寂寞啊!”
洛序也跟着鼓掌,侧头对少卯月说道:“这沈家小姐确实有点东西。这词写得富丽堂皇,又不失女儿家的细腻心思。虽然还是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但在这种场合,确实应景。”
少卯月点了点头,评价道:“词藻堆砌得尚可,算是上乘之作。不过,还是少了点灵气。”
羽觞继续漂流。
这一次,它停在了一位身穿蓝袍的年轻公子面前。正是刚才作过诗的江南才子柳随风。
柳随风起身,对着众人拱手一笑,显得颇为自信。
“沈小姐珠玉在前,在下这块砖头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了。一首《望江南·春泛》,请诸位指正。”
他手持折扇,一边踱步一边吟道:
“晴波皱,烟柳画桥西。
莺梭织雾迷芳径,花影扶春上锦堤。
风软絮沾衣。”
这首小令短小精悍,读起来朗朗上口,画面感极强,仿佛让人置身于江南烟雨之中,泛舟湖上,微风拂面,柳絮沾衣。
“妙啊!不愧是江南才子,这意境抓得真准!”
“听得我都想下江南了!”
洛序听得也是连连点头,这柳随风虽然没什么名气,但这首词写得确实清新自然,比起沈婉盈那种富贵气,多了一份山水间的闲适。
“黄兄,这首如何?”洛序问道。
“尚可。”少卯月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语气,“胜在清新,不做作。”
就在众人还在回味江南春色之时,那只羽觞再次顺流而下。
这一次,它仿佛有了灵性一般,绕过了好几位才子,径直朝着坐在角落里的梦凝漂去。
最后,轻轻地磕在了梦凝面前的石壁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全场的目光瞬间集中了过去。
梦凝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株盛开在幽谷中的兰花。此时见酒杯停在自己面前,她并未惊慌,只是微微垂首,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她缓缓起身,今日她穿了一身淡紫色的流仙裙,身姿纤柔,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愁绪,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仕女。
“既是‘春’题,奴家便作一首《鹧鸪天》,题为《深闺春思》。”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洛序的脸庞,那一瞬间的眼神,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愫。
“小阁藏春怯晓寒,珠帘半卷对流年。
愁凝眉黛胭脂浅,泪染鲛绡翠袖残。”
前四句一出,一股浓郁的愁绪便弥漫开来。那是深闺女子独守空房,对着流年逝去、青春不再的恐慌与哀怨。
梦凝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迷离,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接着吟道:
“风细细,柳绵绵,玉笙吹彻月阑干。
此生谁作怜花主?漫理银筝不展颜。”
最后一句念完,梦凝轻轻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仿佛叹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此生谁作怜花主?”
这是在问春,也是在问人。
她的目光再次看向洛序,那双剪水秋瞳中,闪烁着盈盈泪光,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期盼与哀愁。
全场一片寂静。
如果说沈婉盈的词是富贵花开,柳随风的词是山水清音,那么梦凝的这首词,就是直击灵魂的叹息。那种身为风尘女子,身不由己、渴望真情却又不可得的无奈与凄凉,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就连一向挑剔的少卯月,此刻也收起了折扇,看着那个站在风中的紫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好词。”少卯月低声说道,“情真意切,字字泣血。这位梦凝姑娘,不仅人美,才情也是一绝。洛兄,人家在问你呢,‘此生谁作怜花主’?”
洛序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看着梦凝那双含泪的眼睛,心里某根弦被狠狠地拨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