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胤禛紧绷的脸色终于松动了一丝,虽然不如听到阿哥那般欣喜,但紧绷的气氛明显缓和了。
墨兰也适时露出欣慰的笑容:
“白太医辛苦了,接生嬷嬷也辛苦了。恬贵人可还安好?”
“回娘娘,恬贵人虽然耗力过度,有些虚弱,但性命无碍,好生将养便是。”
“小公主虽不足月,但哭声有力,仔细照料,应能康健。”
白泽林回答。
沈眉庄、安陵容,甚至跪在地上的甄嬛,都不约而同地暗暗松了口气。
平安生下孩子,至少最坏的结果没有发生。
年世兰和丽嫔等人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曹琴默则垂着眼,神色未变。
墨兰眸色也几不可察地暗淡了一瞬。
以胤禛的性子,看在未酿成大祸以及那张脸的份上,恐怕……不会要甄嬛的命了。
果然,胤禛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恬贵人富察氏,此番无辜受惊,又早产难产,受尽苦楚,为皇家诞育公主有功。为示嘉奖,晋恬贵人为恬嫔,待公主满月之日,行册封礼。”
“太医和嬷嬷好生照料恬嫔与公主,不得有误。”
宣布完对富察仪欣的处置,胤禛话锋一转,目光如冰刃般射向依旧跪着的甄嬛。
那目光里,再无半分往日的怜惜,只剩下被欺骗后的震怒和帝王不容侵犯的威严。
“容贵人甄氏。”
胤禛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敲在甄嬛心上:
“欺君罔上,假孕争宠,蒙蔽圣听,其心可诛。”
“更于大庭广众之下,举止失当,冲撞怀胎妃嫔,致其受惊早产,险酿大祸,戕害皇嗣,心思歹毒。”
“事发之后,众医验证,证据确凿,仍砌词狡辩,拒不认罪,毫无悔改之意。”
他每说一句,甄嬛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抖得越发厉害。
沈眉庄想开口,被安陵容死死拉住。
“数罪并罚,依宫规本应即刻打入冷宫,赐白绫鸩酒,以正宫闱。”
胤禛的声音冰冷无情。
沈眉庄倒吸一口凉气,安陵容捂住嘴,年世兰眼中闪过快意。
“然,”
胤禛顿了顿,语气稍缓:
“念在恬嫔母女最终平安,未造成无可挽回之后果。且公主新降,宫中不宜有杀戮之事,以免冲撞婴孩福气。”
“朕便网开一面,免其死罪。”
“但活罪难逃,即日起,褫夺甄氏封号,降为答应,移回储秀宫东偏殿幽禁,非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幽禁,这与打入冷宫何异?
甄嬛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流珠和浣碧在一旁无声流泪,瑟瑟发抖。
“皇上……”
沈眉庄再也忍不住,挣开安陵容的手,膝行两步,泪水涟涟:
“皇上,处罚是否……是否太过严厉?甄答应她或许……”
“沈贵人!”
胤禛厉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
“朕念你平日稳重,又协理宫务有功,不追究你方才妄言担保之过!你若再为她求情,便与她同罪论处!”
沈眉庄浑身一颤,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胤禛冰冷绝情的脸,知道君心已定,再无转圜余地。
安陵容连忙用力将沈眉庄拉回自己身边,低声急促道:
“眉姐姐,别说了!皇上正在气头上,再说下去,真会牵连你的!”
墨兰此时才缓缓开口:
“皇上圣明。如此处置,既彰显天恩浩荡,免了死罪,又足以严惩其过,以儆效尤。”
“沈贵人,你关心姐妹固然是好,但也要懂得分寸,遵从圣意才是。”
胤禛看了墨兰一眼,微微颔首,显然认可她的说法。
他疲惫地挥挥手:
“苏培盛,带人将甄氏押回储秀宫,其余人等,都散了吧。”
“嗻!”
苏培盛应声,对旁边两个太监使了个眼色。
两个太监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几乎瘫软的甄嬛。
甄嬛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不断滚落。
她最后看了一眼胤禛,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不甘和无法言说的冤屈,然后便被强行拖了出去。
储秀宫东偏殿的门被重重关上。
甄嬛,或者说壳子里的明兰,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魂魄的雕塑。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明兰曾经以为,自己见识过盛家的妻妾之争,在王大娘子和林小娘十几年的斗争中学了不少的手段。
这些年,也跟着祖母学过隐忍和算计,也有水磨的功夫和耐心,足以应对这个陌生的后宫。
可直到此刻,身陷囹圄,声名尽毁,前途尽断,她才痛彻心扉地明白——
宫斗和宅斗,根本是两回事!
宅斗再狠,大多为了争宠、争利、争一口气,底线总还在,鲜少直接要人性命,更少牵连家族。
可宫斗……却处处是杀招,招招见血封喉。
假孕争宠,欺君之罪,戕害皇嗣……
任何一项,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甚至可能连累远在宫外的甄家满门。
她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自以为谨慎,实则每一步都落在别人早已算好的陷阱里。
这次的假孕之局,还有害恬嫔小产之局,一环扣一环,严丝合缝,将她死死钉在罪人的耻辱柱上,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她甚至不知道,要害她的人究竟是谁?
是嚣张跋扈、与她积怨已深的华妃?
还是那个看似温婉仁厚、却总让她感到莫名心悸的皇后?
或者……还有别人?
明兰不知道。
她只知道,胤禛最后看她的眼神,冰冷、厌恶、失望,再无半分往日的温度。
那眼神像一把淬冰的刀,将她心底最后一点侥幸和期盼,剐得干干净净。
幽禁储秀宫,褫夺封号,降为最末等的答应。
像丢弃垃圾一样,被锁在这方寸之地,从此不见天日,自生自灭。
她还能怎么办?她还能怎么翻身?
明兰缓缓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膝间。
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看不到任何出路。
殿外,隐约传来侍卫巡逻的脚步声,还有守门嬷嬷压低嗓音的交谈。
这些声音提醒着她,她已经彻底失去了自由,成了这深宫里一个可以被随意遗忘的囚徒。
不远处的廊下阴影里,浣碧站在那里,目光复杂地望向紧闭的殿门。
她脸上早已没有了白日的惊恐和泪水,只剩下不甘和哀怨交织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