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尖锐地响了三声，凯斯没动。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凌烨睡得像个被哄妥的小兽，呼吸绵长，手指却还死死揪着他作战服的下摆，皱巴巴地攥成一团。那通紧急呼叫刚响到第二声就被他掐断，终端屏幕黑下去，所有外部频道静音，连震动都关了。
他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掰开凌烨的手指，动作轻得近乎溺爱。又把滑落的毯子重新拉上来，盖住他肩膀，指尖顺手蹭了下他耳后细软的碎发。
“小脾气倒是大，睡觉也不让人安生。”他低声道，嗓音沉得像夜里压着潮水的风。
坐起身时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到桌边打开终端，调出参谋部的航线预案。手指在界面上快速滑动，改了三条高风险路径的能量补给点，重算了敌袭模型。做完这些，他顿了顿，将文件打包，命名：“整备所旧例参考”，发往凌烨的预审邮箱。
发送成功。
他回眸看了眼床上的人影，嘴角微扬，又压下去。
天光渐亮，走廊脚步声起。凯斯换上作战服，正系领扣，门外雷鸣的大嗓门炸开：“凯斯队长！b区三号机甲能源回路报警，整备组不敢动手！”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抓起外套就走。
机甲库里红灯狂闪，主控台警报嘶鸣。几个整备兵围成一圈，手足无措。雷鸣站在主阀旁，手已搭上红色切断开关。
“别碰。”凯斯几步上前，刷码接入主控，“反向泄压，开手动调节阀。”
“可是规程说——”
“现在我说了算。”他声音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执行。”
三秒锁定故障节点——冷却液泵堵塞，压力倒灌。若强行断电，储能罐会炸穿整间库房。
他亲自拧动调节阀，一圈、两圈，能量流缓缓归稳。警报停，红灯转黄。
全场安静。
凯斯擦了擦手，目光扫过雷鸣：“下次再敢碰旋钮，我就让你去扫三个月厕所。”
雷鸣张嘴想辩，最终只闷声点头。
有人低声嘀咕：“您是不是偷偷改过应急协议？”
“没有。”他交还记录仪，语气平静，“按流程就行。”
转身离开时背影笔直，一步不多，一句不少。
回到宿舍，凌烨刚醒，坐在床沿揉太阳穴，眉头拧成结。见他回来，立刻冷脸：“通讯室找你三次了。”
“嗯。”凯斯走近，抬手摸他后颈，指腹轻轻按了按那道旧疤，“疼？”
“别碰！”凌烨甩头躲开，耳朵却悄悄红了，“谁准你碰这儿了？”
“不准也碰。”凯斯笑，伸手又去理他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早上有肉饼，吃不吃？”
“不吃！”凌烨跳下床，语气凶，“我去整备所，昨天那台机甲还没修完。”
“修完了。”凯斯跟上去，靠在门框上，“我顺手弄的。”
凌烨猛地回头：“你碰我的机甲？”
“出了点问题。”他耸肩，“我不碰，难道等它炸了？”
“你是突击队队长，还是整备组长？”凌烨瞪他，声音拔高，“谁给你权力乱动我的东西？”
“权力？”凯斯低笑一声，逼近一步，“我站在这儿，就是权力。”
凌烨噎住，胸口起伏，眼神却没退，“你……你就是惯着自己！”
“对。”凯斯点头，嗓音低哑，“尤其惯你。”
中午食堂，唐笑笑凑过来：“你们昨晚心理评估电话都没接，出什么事了？”
凯斯夹了块豆腐放进她碗里：“我能出什么事？”
“我是说凌队。”她压低声音，“他最近梦话都说好几回了，值班都有备案。”
凯斯筷子微微一顿，随即一笑：“说什么？骂我？”
“听不清……”唐笑笑摇头，“要不要安排非强制咨询？”
“不用。”他语气轻缓，眼底却暗流涌动，“他要是真撑不住，早冲我吼出来了。现在还能摔杯子，说明活得好得很。”
饭后回宿舍，趁凌烨还在整备所，他悄无声息接入气候控制系统后台。温度上调0.5度，湿度加3%，启用了低频香氛模块——林恩多年前留下的数据，写着“凌烨最易入睡环境”。
操作完成，他删掉日志，连痕迹都不留。
晚上凌烨回来，一进门就皱眉：“空调坏了？怎么这么闷？”
“可能。”凯斯头也不抬，盯着战术推演图，“要不叫后勤？”
“算了。”凌烨脱了外套扔床上，“训练要紧，早点睡。”
躺下没多久，呼吸便平缓下来。凯斯坐到床边，指尖轻轻抚过他后颈的疤痕，像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收回手，关灯。
第二天清晨，凌烨打开训练计划表，脸色骤变。
“谁改的？”他指着屏幕，“对抗训练为什么取消？”
“我。”凯斯从厨房端出两杯热饮，递过去，“你右肩疼三次了，我都记着。”
“所以你就替我做决定？”凌烨怒极，一把将平板摔在桌上，“你算什么东西？”
凯斯放下杯子，走过去调出监控回放——画面里，凌烨独自在训练室角落，背对摄像头，右手反复按压肩膀，眉头紧锁十分钟未松。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凌烨盯着屏幕，嘴唇发白。
“我不需要你这样看我！”他声音发颤，“我自己能处理！”
“我知道你能。”凯斯站定，目光灼灼，“但我想管。”
“你凭什么？”
“凭我比你强，凭你躲不开我，凭你生气的时候第一个想找的人，也是我。”他一步步逼近，“你可以骂我，可以砸我，可以冲我吼——但我不会放手。”
凌烨突然抄起水杯狠狠砸来。玻璃撞墙爆裂，水花四溅，几滴落在凯斯脸上，顺着下颌滑进衣领。
他不动，不闪，甚至没眨眼。
“那你也不能擅自改我的计划！”凌烨喘着气，眼眶泛红，“我不是你的附属品！”
“不是。”凯斯点头，“你是我的人。”
凌烨浑身一震。
“你可以对我发脾气。”凯斯声音低下来，带着蛊惑般的温柔，“只要你在我面前，怎么闹都行。”
凌烨猛地转身冲进浴室，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哗哗水声响起，掩盖了别的声音。
几秒后，一声极轻的嘟囔飘出来：
“……下次……提前跟我说。”
凯斯站在原地，嘴角终于扬起。
他蹲下身，一块块捡起碎片，扔进垃圾桶。拿起拖把，仔仔细细擦净地面。
水声停了。凌烨走出来，头发湿漉漉，脸也没擦。他看都不看凯斯，径直坐到床边。
凯斯递过毛巾。
凌烨不接。
“烦死了。”他低头抠着床单，声音小得像撒娇。
凯斯收回手，把毛巾放在他身边。
凌烨坐了一会儿，伸手抓过毛巾胡乱一抹。
外面舰艇起航轰鸣不断，阳光斜照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明亮的光带。
凯斯在他身边坐下，沉默。
片刻，凌烨忽然歪头，脑袋轻轻抵在他肩上，动作试探，又带着依赖。
凯斯侧头看他一眼，伸手揽住他肩，收紧。
凌烨没躲。
“昨天那条航线……”他闭着眼，嗓音含糊，“你改的位置是对的。”
“嗯。”
“下次……提前跟我说。”
“好。”
凌烨呼吸渐深，像是又要睡着。
凯斯把他往怀里带了带，一只手搭在他腰上，另一只手轻轻拍了两下，像哄不肯安眠的孩子。
门外脚步声远去。
凌烨睫毛轻颤，手指慢慢勾住他袖口，攥得紧紧的。
凯斯低头看他，喉结滚动，没说话。
阳光移到床中央，照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
凌烨翻身，脸埋进他胸口，手臂环住他腰，贴得密不透风。
凯斯屏住呼吸，缓缓抬手，指尖轻抚他发尾。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整备所角落那个满身机油的小孩。倔得像刺猬，谁靠近都龇牙。
如今这个人，会在他怀里撒脾气，会因他多管闲事而炸毛，会在深夜小声嘀咕一句“下次问问我”。
凯斯把下巴轻轻搁在他头顶。
通讯器震动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不动。
凌烨在梦中哼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手从他衣服下摆探进去，贴在他背上，掌心滚烫。
凯斯呼吸一滞，慢慢收紧双臂，将他牢牢锁在怀中。
阳光洒满屋子，暖得让人不想睁眼。
凌烨的手还抓着他衣服，睡得像个终于肯卸下防备的孩子。
凯斯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直到他的呼吸彻底平稳。
他低下头，在对方额角亲了一下。
凌烨没醒，嘴角却微微扬起，像做了个甜梦。
凯斯也笑了。
他贴着他耳边，嗓音低哑，几乎呢喃：
“我在呢。”
窗外舰艇轰鸣不绝，基地运转如常。
但这间屋子，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凌烨翻了个身，脸贴着他胸口，手环得更紧。
凯斯闭上眼，将人搂进骨血深处。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