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走出整备所时，风从训练场卷来，裹着金属与机油的冷味。他脚步未停，径直朝营区外的访客登记处走去。终端上还亮着唐笑笑的消息：吴家家主又来了，提了个袋子，说是“给凌烨的礼物”。
他嗤笑一声，指尖在身份标牌上轻轻一擦，阿瑞斯的姓氏清晰浮现。
登记处前，那名身着深色长袍的男人正低声和执勤兵说话，语气谦卑得近乎谄媚。“血脉相连”“当年误会”“如今想弥补”……每一个词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台阶，好让他一步步爬向某种体面的借口。说到凌烨时，他语调轻飘，仿佛那不过是个被遗弃后又被偶然记起的旧物。
凯斯站在几步之外，静静看着。
吴家家主察觉到视线，转头一看，眼睛顿时亮了，立刻堆起笑容：“这位是？”
“凯斯。”他报出名字，平淡得像在说一个路人。
对方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阿瑞斯家的？元帅之子？”
凯斯颔首，脸上没有多余情绪。
吴家家主笑容更深，往前半步，声音压低了些：“真是年轻有为啊！听说您最近常和我们家那位……咳，和凌烨走得很近？年轻人互相照应本是好事。只是有些人出身复杂，早年就被逐出家族，说白了就是个没人认的野种，万一给您惹上麻烦可不好收场。”
他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扫过登记簿上的编号7-09。
凯斯手指微动，却没说话。
片刻后，他忽然开口：“您儿子呢？”
“啊？”吴家家主一愣。
“你说凌烨上不了台面，那您的亲生儿子应该很体面吧？”凯斯语气懒散，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带他来见见我？”
吴家家主脸上的笑意骤然扩大，以为自己终于攀上了高枝：“那是当然！犬子虽不及您尊贵，但也是吴家嫡系，品行端正，信息素稳定，完全配得上——”
“配得上做小的。”凯斯接得干脆，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眼里却空荡荡的，“一个beta扛不住Alpha的压力，我们家凌烨也会累。总得有个omega来安抚，顺便服侍起居。既然有人愿意接受这个位置，我倒是可以考虑。”
空气凝滞了一瞬。
吴家家主非但没听出讽刺，反而激动起来：“您真是通情达理！那我这就安排，下次一定亲自带他来拜访您——”
“通讯码。”凯斯打断他，递出加密频道，“别走官方渠道。”
“好好好！”对方忙不迭输入信息，满脸喜色。
凯斯转身离开，步伐从容，背影挺拔如刃。
直到拐过围墙角落，他脸上的笑意才彻底褪去，像面具碎裂般剥落。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终端里刚收录的通讯记录，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两秒，终究收回。
“留着。”他低声自语，“等我把你们全家的名字，一个个从星联名册上划掉。”
他将终端塞回口袋，朝宿舍走去。
推开门时，屋内漆黑一片。
只有门缝漏进一道细长的光，切在地板上。床沿坐着一个人，脊背笔直，工装裤膝盖处一块陈旧油渍，在昏暗中格外刺眼。
是凌烨。
凯斯心跳猛地一顿。
他轻轻关门，黑暗吞没了最后一丝光线。
“我没聋。”凌烨开口，声音很轻，却像砂纸磨过铁皮，“外面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凯斯站在原地，不动。
他知道监控室能看清登记处的一切。他也知道凌烨一定会看。
“你什么时候到的？”他问。
“在你说‘做小的也行’的时候。”凌烨抬头，眸子在黑暗中发亮，“演得不错。”
凯斯缓缓走近，在床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机油味，混着极淡的信息素气息。
“我不是为了羞辱你。”他说。
“那你图什么？”凌烨转头盯着他，眼神锐利，“你绕开我，去找他谈条件，拿我的事当筹码，连个招呼都不打。你觉得我会感激？”
“我没有拿你当筹码。”凯斯声音放软，“我只是不想再让那种人站你面前，指着你说‘你不配’。”
“可我能不能自己处理，你问过吗？”凌烨冷笑，“我不需要谁替我出头，尤其用这种手段。”
“我知道你能。”凯斯伸手想碰他，却被凌烨侧身避开，“但我看到他那张脸，我就压不住火。十一年前是他把你推出去的，现在他还敢打着家族名义踩你一脚？”
“所以你就假装答应，让他以为能攀上你？”凌烨盯着他，“然后呢？等他真把儿子送来，你再当众羞辱他们？让他也尝尝被人当成交易品的滋味？”
凯斯沉默。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良久，凌烨开口，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慌：“这次就算了。你想做什么，我不拦你。但我不希望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凯斯猛地抬头。
“我以为你会高兴。”他说，“我以为你会觉得……终于有人替你挡下这些。”
“我不是不懂感激。”凌烨看着他，“我是讨厌被排除在外。你要做什么决定，可以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但你不能一声不吭，就冲出去替我‘解决’问题。”
凯斯喉结滚动。
他忽然明白了——他错的不是行动，而是姿态。他默认了凌烨需要被保护，而不是被平等对待。
“对不起。”他低声说。
凌烨没回应。
凯斯慢慢起身，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视线与他齐平。
“下次不会了。”他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先告诉你。哪怕是你讨厌的消息，我也要当面说给你听。”
凌烨看着他。
金发垂落，遮住一半眼眸。那张惯常带笑的脸，此刻写满认真。
“你刚才说的话。”凌烨忽然问，“‘做小的也行’——你是认真的？”
“那是气话。”凯斯摇头，“我这辈子只想要一个人，而且他已经在我面前了。”
凌烨没说话。
凯斯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粗糙，全是修机甲留下的茧。
“我不是想越过你。”他重复了一遍，“我只是太怕失去你了。一想到有人还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凌烨吸了口气。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触到凯斯的脸颊，又迟疑地收回。
“我不怕他们。”他说，“我早就不是十一岁那个跪在门口求他们收留的人了。”
“我知道。”凯斯点头。
“那你也要记住。”凌烨盯着他，一字一句，“我不是你的战利品，也不是你需要赎罪的对象。我是凌烨，是你选的人。你要争，就光明正大跟我并肩站着去争。”
凯斯呼吸一滞。
他忽然笑了，眼角泛红：“好。以后我跟你一起。”
凌烨没再说话，只是把手放进他掌心。
凯斯握紧了。
门外风声渐烈，吹得窗框轻响。
屋内依旧昏暗，两人靠得很近，却不再言语。
凯斯低头，嘴唇轻轻碰了碰凌烨的指尖。
凌烨没躲。
“下次我一定提前告诉你。”他再次承诺，嗓音沙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凌烨靠着他，没说话。
窗外风更大了，吹得门缝里的光晃动不止。
凯斯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放松。
他轻轻拍着凌烨的背，一下，又一下，像哄睡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凌烨抬起脸，眼神清亮。
“明天早班。”他说，“别睡太晚。”
凯斯点头，小心翼翼松开手。
凌烨起身走向门口，脚步稳定。
手搭上门把时，他顿了顿。
“凯斯。”他没回头。
“嗯。”
“下次想抱我的时候，直接抱就行。”
他拉开门，走出去，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灯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