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的手轻轻搭在凯斯的手腕上，力气很小，像一片叶子落下来。但他的指尖很烫。凯斯没有动，也没有把手抽开，只是看着那只手——很脏，指节破了，血和灰混在一起，结成了硬块。可那只手还是稳稳地抓住了自己。
凯斯刚想说话，喉咙突然一紧。
一股味道冲进鼻子里。
不是之前那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beta味，也不是他偷偷闻过的、藏在机油里的那点辛辣。这次的味道很猛，像烧红的铁水泼出来，混着血腥气，还有一股说不清的躁动，让人喘不过气。
凯斯瞳孔一缩。
他立刻放出自己的信息素，想把这味道盖住。巡逻队随时会来，要是被人发现凌烨是Alpha，麻烦就大了。他手指一抖，雪松和焦木的味道从身上散开，向四周扩散。
可这味道刚出来，就像撞上了一堵墙。
凌烨的信息素没有攻击性，却特别强，牢牢占满了整个空间。凯斯的味道不仅没盖过他，反而被压得四分五裂，很快就消失了。
凯斯愣住了。
他本能地想再试一次。他是Alpha，不该被压制。可身体却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不是真的后退，而是心里的感觉，像野兽遇到更强的猎手时，自动想要躲开。
这不像omega。
omega的信息素通常是温柔的，最多带点害怕或不安。可凌烨的不一样，是杀气。
浓浓的，清醒的，随时准备动手的杀气。那股辛辣里带着铁锈味，好像他已经进入战斗状态。哪怕他还躺在废墟里，哪怕手臂还在流血，哪怕肚子上的伤口让他每次呼吸都疼得厉害。
但他没喊痛，也没求救。
他的右手慢慢往旁边移，指尖碰到了一块掉落的金属扳手。五指收紧，一点点握牢。
凯斯低头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从塌方到现在，凌烨做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决定的。
推开实习生，选掩体，敲管道报警，最后抓住自己……没有一个是被动的。就连现在泄露信息素，也不像失控，倒像是故意的。
他在告诉所有人：别碰我，别挡路，我要开始了。
凯斯背上有点发凉。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救凌烨。他冲进来，搬石头，把他从底下拉出来，还替他挡住掉下的重物。他觉得自己像个英雄，觉得凌烨需要他。
但现在他才发现，也许真正需要这场“救援”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需要确认凌烨活着，需要亲手碰到他，需要在这片废墟里证明自己有用。而凌烨呢？从头到尾，都没指望有人来救他。
他只是在等能动的那一刻。
凯斯撑着地面，额头上冒出汗珠。他心跳变快了，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那种被压制的感觉太真实。他的Alpha本能一直在警告他：这个人危险，该低头，该退让，该收起气息。
可他又不服气。
他咬牙，再次放出一点信息素。这次不是为了遮掩，而是试探——像伸手去碰火苗。
结果还是一样。
那一丝雪松味刚飘出去，就被凌烨的气息吞掉了。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不反感，反而有种想顺从的感觉，好像身体在说：就这样吧，听他的。
凯斯猛地闭了一下眼。
他想起十一岁那年，在家族训练场第一次面对成年Alpha。对方站着不动，光是气息就让他膝盖发软。那时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强者。
现在，他正跪在一个omega身边，被对方的信息素压在地上。
荒谬吗？当然荒谬。
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反而觉得安心。
原来你从来不是弱者。原来你根本不需要我救。原来我一直以为是我靠近你，其实是你允许我留下。
凌烨动了动手指，握紧了扳手。
他还没站起来，但整个人变了。呼吸虽然浅，节奏却很稳；眼睛半闭着，目光却死死盯着头顶的裂缝。那里，虫族原体的身体还在往下移，黏液滴在扭曲的钢筋上，发出“滋”的声音。
凌烨听见了。
他也感觉到了。
凯斯屏住呼吸，看着凌烨的喉结动了一下。
然后，那只握着扳手的手慢慢抬了起来。手肘撑地，肩膀用力，整个人开始往上撑。
碎石哗啦滑落。
凯斯没拦他，也没扶他，只是调整姿势，继续挡在他上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可能掉下来的碎片。
凌烨坐起来了。
动作很慢，每动一下都疼，但他没停。背挺直的瞬间，那股辛辣的信息素猛地增强，像波浪一样扫过整个废墟。远处没塌的天花板嗡嗡响，几颗小石子掉了下来。
凯斯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他咬牙撑住，手心全是汗。
他知道，战斗要开始了。
可就在这时，凌烨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平静，没有感激，也没有责备，就像看一个碍事的东西。
“你挡路了。”他说。
声音沙哑，但很坚定。
凯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下一秒，凌烨抬起右腿，用膝盖顶开压在脚踝上的石头。左手撑地，右手握紧扳手，慢慢站了起来。
站稳的那一刻，整片废墟好像安静了一瞬。
风吹进来，卷起灰尘，打在两人脸上。
凌烨站着，背对着光，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刀。
凯斯仍跪着，抬头看着他。
他终于明白了。
他不是来救人的。
他是来看的。
看一个本该被埋的人，怎么从灰烬里站起来，亲手撕开命运的锁链。
凌烨往前走了一步。
扳手在他手里转了个圈，金属边闪着冷光。
头顶，虫族原体的口器完全露了出来，黑亮的外壳湿漉漉的，正缓缓转向他们。
凌烨停下。
他抬起手，把扳手套在一根断掉的电缆上，用力一绞。
咔。
电缆断了。
他重新握住扳手，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然后，他抬起脚，踩上了那根歪斜的承重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