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走出通讯站的时候，头顶的灯忽然暗了一下，从冷白色变成了暖黄色。他没抬头，脚步也没停，只是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里面装着那张审批单的复印件，已经被他捏得有点软。
半小时前，他在储物柜里重新打开那个深灰色礼盒时，手指顿了一瞬。不是舍不得，而是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林恩的声音。那天通话时，弟弟的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散：“哥，今天监测仪又报警了……医生说，可能是神经信号在衰减。”
他当时没说话，只问了一句：“疼吗？”
“不疼。”林恩笑了笑，“就是……手越来越没感觉了。”
凌烨沉默地合上盒子，转身去了报废器材登记处。
整备所的流程他熟得很，填单子利落干脆，编号写得清清楚楚，审批章一盖，那枚昂贵的战术神经接口模块就被登记成了“老旧替换件07-t”，系统里也只显示为低价值物资转运。
唐笑笑拿到包裹时正啃着能量棒，腮帮子鼓鼓的，含糊地问：“真走民用通道？不怕被查啊？”
“怕就不做了。”凌烨把签收备注递过去，“记住，必须本人签字。要是签不了字，宁可退回来。”
唐笑笑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默默在系统里加了三重加密验证。
现在，包裹已经在运输舱等着搭下一班补给舰出发。目的地是边缘星域第七医疗站，收件人一栏写着：林恩。
他刚接通终端确认物流状态，就看见凯斯站在通讯站外。
那人靠在墙边，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肩膀绷着，像是已经等了很久。灯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眼神却直直地盯着自己。
凌烨没停下，径直走到他面前。
“东西处理了。”他说。
凯斯没动，也没应声，只是抿了抿嘴：“送给谁了？”
“家人。”凌烨看着他，“你也有不想放手的人吧？”
这句话让凯斯微微一怔。他低下头，笑了一声，声音很轻：“所以……你不打算留着？哪怕用一次也好。”
“我不缺工具。”凌烨语气平静，“我只信我自己能掌控的东西。”
“可有时候，”凯斯抬起头，声音压得很低，“别人给的，也能变成你的力量。”
“前提是，我能决定它去哪。”凌烨往前半步，“而不是被人用它来定义我。”
两人之间安静了几秒，空气仿佛凝固了，又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情绪悄悄擦过。
凯斯终于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掌心朝上摊开——空空如也，只有几道浅浅的指甲印。
“那你以后……还会收别人送的东西吗？”他问。
凌烨转身要走，脚步一顿：“只有我想给的人，才值得我拿出什么。”
说完，他抬脚离开。背影笔直，步伐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凯斯没追，也没叫住他。他就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身影一步步远去，直到拐角彻底吞没了轮廓。
然后他慢慢收回手，握紧。
其实，掌心里藏着东西。
一枚手工打磨的小齿轮挂饰，边缘圆润光滑，中间刻了个极小的“L”字母，藏在齿缝之间。是他昨晚熬夜做的，用的是机甲拆修剩下的合金边角料。
他原本想找个轻松的时机塞过去，比如值夜班时假装顺手递个零件，或者趁凌烨低头拧螺丝时“不小心”掉进他工具包里。
但现在，他觉得不行了。
刚才那一瞬间，他闻到了一丝极淡的气息——不是机油味，也不是抑制剂的苦涩，而是一种带着铁皮被阳光晒透后的灼热味道。
那是凌烨的真实信息素。
虽然只闪了一瞬，就被迅速压下，但他确定自己没认错。
这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现在不能给。
至少不能以“随便送个小玩意”的方式给。
他得让这份礼物配得上那个人——那个宁愿把高配模块送给弟弟也不用来讨好上级的队长，那个嘴上说着“各取所需”却把“家人”两个字看得比命还重的omega。
凯斯把挂饰攥进掌心，指尖传来金属的凉意。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忽然笑了。
“行吧。”他轻声说，“那就再等等。”
——
凌烨穿过生活区主通道时，听见有人在背后打招呼。
“队长！今晚食堂有炖肉！”雷鸣探出头，手里端着餐盘，“要不要帮你带一份？”
“不吃。”凌烨摆摆手，“任务清单还没核完。”
“哎哟，别总加班嘛！”唐笑笑从旁边冒出来，眨眨眼，“你都不知道，凯斯刚才在通讯站门口站了快二十分钟，跟尊门神似的。”
凌烨脚步微顿：“关你什么事。”
“我可是为了你好。”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人家都等成那样了，你还走得那么干脆，小心以后没人敢给你送东西。”
“我没让人送。”
“可他送了心意，你没收着，不也是浪费？”唐笑笑啧了一声，“感情这事，比机甲校准复杂多了，光靠逻辑可解不开。”
凌烨懒得理她，继续往前走。
回到值班室，他打开私人终端，收到一条来自医疗站的确认通知：【包裹已签收，收件人林恩，身份验证通过。】
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手指滑动，调出林恩最近一次的健康报告。
神经传导效率提升12%，腺体波动趋于平稳。
他合上终端，靠进椅背，闭了会儿眼。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
“进来。”
门开了条缝，赵铁山探进脑袋：“队长，b区新一批备用零件到了，要现在验货吗？”
“明早再说。”凌烨睁开眼，“你先归类，有问题标出来。”
“好嘞。”赵铁山点头，犹豫了一下，“那个……凯斯刚才来找过你，我看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挺小的一块，用布包着。”
凌烨皱眉：“什么时候？”
“十分钟前。”赵铁山挠挠头，“我说你不在，他就说下次再说。不过……他站那儿看了会儿你门口，才走的。”
凌烨没说话。
赵铁山退出去后，他坐了一会儿，起身拉开抽屉，翻出一张未登记的备用权限卡。
这是他之前战功换来的特殊资源，一直没用。原本打算留给林恩做后续治疗备案，但现在看来，或许还能派别的用场。
他把卡放回抽屉，锁好。
转身时，目光扫过桌角。
那里放着一张旧照片，边角磨损严重，画面里是两个少年并肩坐在福利院屋顶，一个瘦弱苍白，另一个壮实黝黑，两人中间夹着半块干粮。
他伸手轻轻抚了下相框边缘，动作很轻。
然后拿起工具包，往外走。
生活区的灯已经调到夜间模式，光线柔和。他走过长廊，经过通讯站门口，忽然发现地上有一点金属反光。
弯腰捡起来，是个小小的齿轮挂饰，做工精细，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给唯一修得好我这台破机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