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整备所的灯只亮了一半，像是还没睡醒。c区通道口还残留着夜班的冷光，地面泛着青灰色的反光，湿漉漉的，像刚被人拖过一样。
凌烨站在工具架前，手里捏着一把六角扳手。这是凯斯昨天落下的，他顺手收进了自己抽屉。现在他又把它拿了出来，指尖轻轻蹭掉边缘的一点油渍，转身塞进了凯斯挂在挂钩上的工具包里。
动作很轻，也没出声。
可当凯斯走进来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扳手——正好好地躺在原来的位置上，不是乱扔进去的，是被人认真放进去的。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凌烨。对方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句：“隔离舱开了，进来。”
凯斯赶紧跟上。
气密门在身后“咔”地一声合拢，五号机甲静静地立在舱中央，外壳是哑光黑，主控面板处于待机状态，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你调的参数我没动。”凌烨插上加密笔，全息界面弹出一串流动的数据，“今天你要把主控芯拆下来，清洗共振片，重新校准三轴反馈。”
“要我自己做？”凯斯问。
“有我在。”凌烨斜他一眼，“怕了？”
“不怕！”凯斯立刻戴上手套，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就是……没想到你会让我碰这个。”
“不想学？”凌烨打开操作指引，“那你可以现在就走。”
话音刚落，他就开始示范。手指翻飞，耦合模块被精准分离，能量残余脉冲被巧妙绕开，第三固定栓逆时针转了三圈半，轻轻松松就卸了下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就像在解自己的鞋带一样自然。
“看清楚没有？”他抬眼。
“清楚了！”凯斯点头，脑子记着，嘴里复述，手还在空中比划，“避开左路回流阀，用三点支撑法托住核心舱，拧的时候不能急，得匀速。”
“不错。”凌烨把工具递过去，“轮到你了。”
凯斯深吸一口气，上手。
结果第一下就卡住了。模块没完全脱离，警报灯“嘀”地闪了一下红光。
他的手瞬间僵住。
“别停。”凌烨声音不高，“继续。”
凯斯咬咬牙，稳住手，重新启动检测仪，一点点施力。这一次，模块终于顺利脱落。
内部结构露出来，共振片上有细微的灰尘。
“接下来是清洗。”凌烨递过一支微型喷头，“压力控制在0.3帕以下，高了会伤到传感层。”
“明白。”
十分钟过去，凯斯完成了清洗和干燥。额头冒汗，但动作越来越稳。
凌烨检查了一遍，点点头：“手法糙了点，好在成功了。”
凯斯咧嘴一笑，眼睛亮亮的，无声地嘿嘿了两下。
两人就这么耗在隔离舱里，一个教得干脆利落，一个学得拼尽全力。中间凌烨纠正了三次握持角度，两次电流阈值设置，还踹了凯斯一脚小腿——因为他不该断电的时候关了辅助电源。
“你是想炸了它还是炸了我？”凌烨皱眉。
“我以为……”
“你以为个屁。这里是机甲，不是你家厨房。”
“知道了。”凯斯揉着腿，脸上却一点不恼，反而小声嘀咕，“下次先问你。”
“不用问。”凌烨盯着他，“记住就行。”
中午交接铃响，大多数人拎包就走。凯斯没动，坐在操作台前打开了虚拟训练程序，一遍遍模拟对接流程。
屏幕接连跳出三个红色警告。
他甩了甩发酸的手腕，重来。
凌烨路过时停下，瞥了眼进度条：“练第几遍了？”
“第七次。”凯斯盯着屏幕，“我想做到一次成功。”
凌烨沉默两秒，抽出一张权限卡插进终端：“用我的训练模式。反应阈值调高30%。”
凯斯猛地抬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这可是你私人用的！”
“别误会。”凌烨靠墙站着，“我只是不想下次任务因为你拖后腿。”
但他没走，在后面站了将近十分钟，直到凯斯完成一次零误差对接，才淡淡开口：“今晚八点前交三份模拟日志。”
“是，队长！”凯斯用力点头，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下午五点四十二分，调度中心传来紧急通知：五号机甲要参加明早的体能测试联动演练，必须在七点前完成最终检测。
凌烨正在整理工具包，听到消息后直接看向凯斯：“你来做。”
凯斯站起来，没多问，走进隔离舱。
四十分钟后，系统绿灯亮起，自检通过。运行曲线平稳，所有指标全部达标。
凌烨走上前，调出数据图，一条条仔细查看。温度、电压、信号延迟、反馈响应——全都在线。
他什么也没说，拿起电子笔，在验收栏签下名字。
“收拾东西。”他转身走向出口，“明天六点，第三轮体能测试。”
凯斯看着那签名，又望向仍在平稳运转的机甲，悄悄握紧了拳头。
灯光下，两人的影子并排拉长，脚步几乎同频。
回到作业区，凌烨关闭个人终端，最后一个离开控制台。他站在通道口，等凯斯把设备归位。
“工具都清点过了。”凯斯挂好包，“冷却贴、备用电池、应急电源线，全齐了。”
“嗯。”凌烨点头，“别迟到。”
“不会。”凯斯笑了笑，“你还记得我上次迟到是因为什么吗？”
“忘了。”
“你说要去换滤芯，结果绕到仓库帮老李修了半小时通讯阵列。”
凌烨脚步一顿：“所以？”
“为了不再出问题。”凯斯跟上去，“明天我来接你吧？”
“少废话。”凌烨加快步子，“明天要测耐力跑，今天早点休息。”
“我不藏。”凯斯追在旁边，“但我能不能问一句——为什么突然让我独立操作主控芯？”
凌烨停下。
走廊灯光照在他侧脸上，轮廓分明。
“因为你修的东西，合格了。”他说，“而且……你的参数，也没问题了。”
凯斯怔住了。
凌烨继续往前走，“这是事实。”
“你承认我了？”凯斯低声问。
凌烨没回头，也没反驳。
两人穿过最后一道安检门，朝生活舱走去。整备所的灯陆续熄灭，只剩角落几盏应急光源还亮着。
凯斯忽然想起什么，从工具包里翻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是他昨晚写的训练笔记，背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机器人，写着“五号机甲·今日无故障”。
他看了眼前方凌烨的背影，悄悄把纸条塞进胸口内袋。
走到岔路口，凌烨拐向左侧宿舍区。
“你也早点休息。”他说。
“你也是。”凯斯应着。
凌烨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
他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金属盒，扔了过去。
凯斯接住，低头一看——是新款抑制贴，他常用的那款。
“早上领的。”凌烨说，“顺手多拿了一盒。”
凯斯握着盒子，没说话。
“别弄丢。”凌烨最后看了他一眼，“明天见。”
说完，他转身离去，脚步干脆利落。
凯斯站在原地，看着那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低头打开金属盒，取出一片贴纸，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边缘。
然后缓缓贴上颈侧，心里忽然有点乱。
他知道，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空了的金属盒，却被他小心折好，放进工具包最里层的夹袋。
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通风口，那里有一道细小的裂纹，像是被什么撞过。
他记得，昨天这里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