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砂话到嘴边又咽下,眼神在楚云霜和萧煜白之间扫视了一圈。
楚云霜抬抬手:“云妃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玉砂早憋不住了,将密信递到楚云霜手上:“陛下,京中的影卫来报,找到了当年鸿胪寺派去边郡驿馆负责照料马匹、协助搬运文书杂务的杂役!已经把人带进宫来了,在殿外候着!”
楚云霜呼吸一滞:“快让她进来!”
等待的时间很短,楚云霜却心头鼓噪,紧张得坐立难安,既怕这人印证了她的父王是无故发难的暴君,也怕这人带来的线索,是和惯常一样难以分析出蛛丝马迹的空欢喜。
萧煜白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然面色不显,眼睛却一刻不曾离开房门,手心几乎被自己的指甲掐出血来。
一会儿,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子被带进来,伏在地上行礼,瑟瑟发抖。
楚云霜让侯公公扶起她,又温声道:“你别怕,朕找你来就是想了解一点当年的事情,你只要照实说、详尽说,回头重重有赏。”
李三眼睛亮了亮,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回忆起来:“那天天色阴沉,瓢泼大雨。那出云差役交给驿站的,是一捆用油布包好的信,全是信件,厚厚的……”
“全是信件?”楚云霜身体微微前倾,“国书往来,规制森严,理应装在礼盒或者箱箧之中,以显郑重。再者,记载邦交事务的,多为卷轴或册页,尺寸不小,怎会全是信封?”
李三:“不会记错的,陛下!绝对没有箱子!因为不同重量的物资,送长途用的马匹规制不一样。当天往玉京送信用的就是普通的黑鬃马!小的记得很清楚,那匹马是新买进驿馆的,原想着应是温顺的,没想到烈性的很,小人去牵马时差点没被那畜生踹到胸口。这事儿太险,所以小人印象特别深。要真是送的箱箧,那肯定会用更健壮的河西马才是。”
楚云霜和萧煜白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
若李三所言不虚,那所谓的“出云国主亲笔战书”,可能根本就是卢远舟一手炮制的阴谋!
楚云霜又问了李三几个问题,但没再能问出什么,她便让玉砂把人带下去行赏,并好好看护。
殿内陷入一片静寂,只剩下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萧煜白紧紧攥住袖子,声音微微发抖:“虽然我们有了李三的口供,可真正的信件,恐怕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卢远舟毁去!”
当年先帝身边伺候的宫人、一路送信的驿员,早被卢远舟清理干净,只留下杂役这个漏网之鱼。
以卢远舟的行事风格,原信件断然不可能还在!
要想拿到更多实证,恐怕难上加难!
“无妨,”楚云霜稳住心绪,目光如刀,“如今这些罪证,早够卢远舟下狱了!我们只需整理关联,找到更多的人出来指认。若是找不到信件,届时就用这些罪名先将她拿下,到时自能问清当年真相。”
楚云霜转回桌案旁,与萧煜白清点那沓罪证,殿外却突然传来玉砂匆匆复返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叩门声,未经通传便直接低呼:“陛下!急报!卢相……卢远舟带着刑部与京兆府的人,突然包围了许侍郎府邸!”
楚云霜与萧煜白脸色同时一变。
楚云霜立刻高声发令:“派影卫去看着,护许侍郎一家安全,另,宣卢远舟进宫,绕过朕包围京官府邸,她想做什么?造反吗!”
话音才落,侯公公略显惊慌的声音也在殿外响起:“陛下!卢相与几位内阁大臣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必须立刻面圣!”
紫宸殿。
楚云霜端坐殿上,冷眼看着卢远舟和内阁大臣们一身朝服,手持玉芴快步走进来,仿佛要进场搏斗的母鸡。
走在最前的都察院赵御史在殿内跪的笔直,大声疾呼:“陛下!臣要弹劾工部侍郎许秋平!近期各地雨雪频发,陛下下旨让各地防洪抗灾,许秋平却贪墨朝廷拨付的赈灾款,更暗中资助山匪,养寇自重!”
此言一出,满庭哗然。
许秋平,正是已故许美人的生母。
赵御史继续呈上“铁证”:“负责押送赈灾粮的官员已经供认,是许大人族侄以权势相逼,让他们把粮食换成沙袋;在遗失赈灾粮的仓库附近,以及山匪老巢附近,均发现了刻有许家家徽的器械;人证物证俱全,请陛下惩治许獠!”
紧接着,数名御史台的官员接连出列,附议弹劾,言辞之激烈,仿佛已经笃定徐秋平是个十恶不赦的国之巨蠹。
楚云霜心中冷笑。
又是人证物证俱全。
这手段,与之前构陷云妃何其相像?
栽赃陷害,伪造证据,再拿着证据逼到她的眼前,不给她这个皇帝任何查证的空间!
她若查证,就是寒了老臣的心!就是昏君!
楚云霜面若寒霜,目光移向一旁的卢远舟:“朕猜,卢爱卿应当也有话要说吧?”
卢远舟步履沉稳地走到殿中,面向楚云霜:“陛下!此案骇人听闻!微臣自然要禀,国难当前,许秋平身为朝廷重臣,理应为百官表率,却大发其财……微臣痛心疾首,恳请陛下严查,以正视听!”
楚云霜轻笑一声,猛地将手中几份奏折掷于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这就是你越过朕,带人包围了许侍郎府邸的缘由?!甚至来不及等朕下令,私调兵马。卢爱卿,你既这么能耐,干脆你来坐这龙椅吧?”
帝王发怒,整个大殿为之一静,众人皆屏住呼吸。
只有卢远舟神色自若,跪在地上等楚云霜宣泄完,方缓缓开口:
“许美人生前深受陛下恩宠,许家因此也屡次得到赏赐。许侍郎却还不知足,连百姓的救命粮都要贪墨,微臣微恐走漏了风声,让许侍郎携家眷潜逃,是以得到御史台要上报此事的消息后,立即与刑部、京兆府商议,先行带人包围,再入京向皇上禀报。”
“毕竟我琅玉律中明言,若事急案重,监国大臣可有便宜行事之权。陛下如今尚未亲政,微臣既是左相亦是监国大臣,如此行事,当不违律。”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