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暗棋与明刀
王朴那“断盐”的毒计，像一条冰冷的绞索，死死勒住了“安远军民社”的脖子，也勒住了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军户们的心。
社门外，人群的躁动几乎要压不住了，那几个被安插进来的搅屎棍还在声嘶力竭地煽风点火，恐慌和愤怒如同野火般蔓延。熊猛带着人组成的人墙，被冲击得摇摇欲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小乐推开社门，独自一人走了出来，他脸上看不出半点惊慌，甚至比平时还要平静几分，就那么往门口台阶上一站，目光缓缓扫过激愤的人群。
他没急着说话，先是对着守在门口的熊猛和那几个满眼血丝、依旧死死挡在前面的老兄弟点了点头，然后才看向那几个叫得最凶的刺头。
“你们，”陈小乐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口口声声说本官骗人，说社里没盐了，你们进去看过了？还是你们能掐会算，比我这主事之人更清楚社里的库存？”
那几个刺头被问得一噎，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陈小乐不再理会他们，转向躁动不安的军户们，提高了声音：“乡亲们！父老们！盐路是暂时遇到些麻烦，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在背后使绊子！”
他这话，等于把矛盾直接挑明了，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都想听听他怎么说。
“但是！”陈小乐话锋一转，斩钉截铁，“我陈小乐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供销社，绝不会倒！三天！最多三天！新的盐，一定会到！不仅会到，而且会比之前的更多，更好！”
“空口白话，谁不会说！”底下有人忍不住喊道。
“就是！拿什么保证？”
陈小乐深吸一口气，知道不下点血本是不行了。他回头对社内的赵顺高声道：“赵书办！把社里现存的所有盐、布、粮食，全部搬到门口来！当着所有乡亲的面，盘点清楚！”
赵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陈小乐的意图，这是要破釜沉舟，以绝对的透明来换取信任！他立刻带人行动起来，不一会儿，一袋袋青盐、一匹匹粗布、一筐筐粮食被搬了出来，在社门口堆成了一个小堆。
虽然不多，但在眼下这关头，这些实实在在的物资，比任何承诺都更有力量。
“这些，是社里目前所有的存货！”陈小乐指着那堆物资，“从今天起，它们就放在这里，由大家共同看着！我陈小乐若不能在三日内弄来新盐，这些存货，就分给这些天相信我们、为我们出了力的乡亲，作为补偿！我陈小乐，立刻上表自劾，辞官滚蛋！”
这话如同惊雷，把所有人都震住了，连那几个刺头都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辞官？这赌注下得也太大了！
“至于这三日，”陈小乐继续道，“社里一切照旧！干活，照样记工分！这堆东西，就是工分的保障！愿意信我陈小乐的，留下来，咱们一起把这难关闯过去！觉得我骗人的，现在就可以走，绝不为难！”
现场一片寂静。看着那堆实实在在的物资，看着陈小乐那双平静却决绝的眼睛，大多数军户动摇了，人家把全部家当都亮出来了，还把官位都押上了，还能不信吗？
“俺信陈大人！”熊猛第一个吼道，“大人来了，俺们才吃了几天饱饭，才见了点指望！谁这时候捣乱，就是跟俺熊猛过不去！”
“对！信陈大人！”
“三天就三天！俺等着！”
躁动的人群渐渐平息下来，虽然疑虑未完全消除，但至少，暴乱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
这一幕，自然被混在人群中的“眼睛”，迅速报给了将军府的李崇山。
“哦？把所有家当都亮出来了？还立了军令状？”李崇山手指敲着桌面，脸上露出一丝玩味，“这小子，倒是够狠，也够光棍。”
副将低声道：“将军，他若真能在三日内弄来盐……”
“那说明他背后的能量，远超你我想象。”李崇山打断他，眼神深邃，“要么是七皇子不惜代价支持，要么……就是他在草原上，找到了一个极其稳固的盟友，无论是哪一种，都值得咱们重新掂量掂量了。”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让我们的人撤回来，别再掺和王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了。另外……以巡防的名义，派一队人，去黑风峪那边转转。”
副将一愣：“将军，您的意思是？”
“王朴能扮马匪，咱们就不能剿匪吗？”李崇山淡淡道，“给那位陈判官……清一清路。记住，做得干净点，别留把柄。”
“是！”副将心领神会，这是将军要在暗中卖个人情，同时也看看陈小乐到底如何破局。
……
判官衙署内，气氛依旧凝重。
“大人，三天时间，是不是太紧了？”赵顺忧心忡忡，“北边的路被看得死死的，咱们的人根本出不去。阿娜尔公主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
陈小乐揉了揉眉心：“北边路不通，就走别的路。”
“别的路？”赵顺和张衙役都愣住了，安远镇通往外界的官道就那几条，都被王朴的人盯住了。
陈小乐走到那幅简陋的安远镇地图前，手指点在镇子西南方向：“这里，我记得有一条废弃的古商道，能通往西边的高原，虽然难走，但并非不能通行。”
“那条路？”熊猛凑过来看了看，摇头，“大人，那路几十年没人走了，听说还有沼泽和流沙，太危险了！而且，高原上都是些小部落，他们自己都缺盐……”
“正因为危险，才没人注意。”陈小乐眼中闪着光，“王朴肯定想不到我们会走这条路。至于盐……高原不缺盐，他们缺的是茶、是铁、是药！我们带上这些东西，不怕换不回盐！”
他立刻下令：“赵顺，你清点一下我们带来的所有物资，茶叶、铁器、成药，能拿出来交易的都拿出来！老张，你亲自挑选十个最机灵、身手最好的护卫，配上双马，轻装简从，立刻出发！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打仗，是交易，是尽快把盐带回来！”
“是！”张衙役领命，立刻转身去准备。
陈小乐又看向熊猛：“熊猛，你伤没好利索，就别跟着去了。你这几天，带着信得过的弟兄，给我把社里和这衙署守好了！我估计，王朴看明的不行，说不定会来暗的。”
“大人放心！有俺在，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捣乱！”熊猛拍着胸脯保证。
安排完这一切，陈小乐独自走到院中，望着西北方那片连绵的群山。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唯一能破局的棋。他不仅在和王朴斗，更是在和时间赛跑。
“阿娜尔……你到底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他低声自语，心中那丝因草原音讯全无而产生的不安，并未完全散去。他隐隐觉得，草原上可能也出了什么变故，否则按照约定，新的盐队早该到了。
夜色渐深，张衙役带着十名精锐护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西南方向的群山阴影中。他们的马蹄用厚布包裹，人衔枚，马摘铃，如同一支幽灵小队，奔向了那条充满未知风险的废弃古道。
陈小乐站在衙署的望楼上，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安远镇的天，到底会不会变，就看眼下这几步险棋，能不能走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