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根基与锋芒
天色蒙蒙亮，城北工坊外的血腥气还没完全散尽。尸体已经被拖走，血迹用黄土覆盖，但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和焦糊味，还在提醒着人们昨夜的不平静。
王捕头带着人连夜审讯那几个活口，务必把周家买凶杀人的口供坐得铁瓷。陈小乐则强撑着处理各种善后，安抚受惊的工匠，巡视受损的围墙，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就在这忙乱的当口，张衙役领着一个人匆匆走了过来，是王家坳的里正王老栓，老汉脸上没了往日见到陈小乐时的笑容，反而带着几分忧色和欲言又止。
“王里正，这么早过来，有事？”陈小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
王老栓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大人……本来不该这时候来打扰您，可……可下面有些乡亲，心里头不踏实啊。”
“哦？怎么了？”陈小乐心里一沉，预感到了什么。
“就是……就是有些人嚼舌根子，”王老栓压低了些声音，“说大人您如今心思都在工坊上，弄那些锅啊镜子的，跟人打生打死，怕是……怕是顾不上咱们地里那点庄稼了。还有人担心，这打来打去的，万一耽误了开春的农事，可咋整？甚至……甚至有人琢磨着，想把入股合作社的钱要回去……”
果然！陈小乐眼中寒光一闪。周家的手段真是无孔不入！工坊这边的硬刀子刚挡回去，舆论和民心的软刀子就又递过来了！他们这是想动摇自己的根基！
若是平时，陈小乐或许会耐心解释，但经过一夜的紧绷和此刻的疲惫，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不过他很快压了下去，知道对王老栓发火毫无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反而露出一个让人心安的笑容：“王里正，劳您跑这一趟，您回去告诉乡亲们，让他们把心放回肚子里！”
他抬手指了指工坊方向，声音提高了几分，让周围不少竖着耳朵听的官吏和工匠都能听见：“我陈小乐在这清河县，第一要务，就是让跟着我的百姓，不受欺负，能吃上饱饭！工坊是要搞，因为它能造出更好的农具，也能赚钱能让咱们的日子过得更好！但地里的事，是天大的事，我一刻也没敢忘！”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斩钉截铁：“你回去就通知各村里正，农具合作社非但不会散，还要加大扶持！告诉石头，从工坊的库存里，调拨一百把新打制的加钢镰刀，优先、免费发放给合作社里干活最出力的人家！开春前，必须到位！”
“另外，”他目光扫过众人，“传我的令，县衙户房即刻派人下乡，巡查各乡春耕准备情况，若有水利失修、种子不足的，立刻上报！谁敢在这个时候散播谣言，扰乱农事，就是跟我陈小乐过不去，跟全县百姓过不去！严惩不贷！”
这一番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在场所有人浮动的心思，王老栓老脸舒展开来，连连躬身：“有大人这句话，小老儿就放心了！放心了！我这就回去，堵住那帮闲汉的嘴！”
处理完这起意外的风波，陈小乐才真正感觉到了一丝疲惫。但他不能休息，转身又走进了那间秘密小院。
院子里，石头正带着人，对那台立下大功的水力锯床进行检修和加固。见到陈小乐，他立刻兴奋地汇报：“大人，按照您的吩咐，那批加钢镰刀已经开始赶工了，咱们的钢口好，保证比市面上的耐用得多！”
陈小乐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了旁边那台还在试验中的、试图将旋转运动转化为其他动作的原始机床上。“这东西，除了锯木头，还能想到别的用处吗？比如……用来提水？”
石头愣了一下，随即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大人的意思是……造水车？灌溉用的？”
“对！”陈小乐肯定道，“咱们现在有了稳定的锯木能力，造大型水车的骨架就不成问题了。如果能设计出一种借助水力，自动提水灌溉的装置，哪怕效率低点，对靠天吃饭的庄稼人来说，也是多了重保障。”
他没有直接给出龙骨水车的图纸，而是再次引导。他需要这个时代的人自己思考，才能真正掌握技术发展的钥匙。
“俺明白了！”石头用力点头，“俺们琢磨完这个传动，就试试造水车！”
就在这时，王捕头一脸兴奋地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按了红手印的纸。
“大人！撂了！全撂了！”他将口供递给陈小乐，“那几个活口，包括那个小头目，都把周家给卖了！时间、地点、接头人、给的银钱数目，清清楚楚！就是周府大管家周福亲自找的他们，钱也是周家的银票！”
陈小乐接过口供，快速浏览了一遍，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人证，物证（银票虽然难追，但是个线索），俱全！周家这次，是结结实实地把一个大把柄塞到了自己手里！
“干得好！”陈小乐赞了一句，随即下令，“把这些口供和证物，单独存放，严加保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大人，咱们现在证据确凿，是不是立刻上报州府，参他周文渊一个勾结匪类、谋害朝廷命官？”王捕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陈小乐却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不急。现在上报，周家必然全力反扑，他们在州府根深蒂固，最后很可能又是和稀泥，定不了重罪。”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我们要等一个更好的时机。等我们的玻璃能真正拿出手，等周家被舆论和行会内部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等一个……能把他一拳打死，永无翻身之地的机会！”
他不仅要反击，更要赢得彻底！农业是他的根基，工坊是他的锋芒，而现在，他手握利剑，只需等待最佳的出鞘时机。
周文渊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意图烧毁的，不只是一个工坊，更是一头已经被彻底激怒、并亮出了獠牙的猛兽，而这头猛兽守护的，是整个清河县的田野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