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的进程比林小满预想的迟缓许多。
归真剑中沉眠的三千剑意虽已安分,却如一块无形的磁石,持续牵引着周遭的天地灵气。这本该是修炼的助力——意味着她的进境将远超同辈——可对此刻虚弱的躯体而言,过量灵气的涌入反倒成了负担。
陆清寒在山洞周遭布下三重聚灵阵,又以冰属性剑气将灵气“冷却”稀释,使其变得温和易纳。即便如此,林小满每日也仅能修炼两个时辰,超出时限,经脉便会因不堪重负而泛起刺痛。
第七日清晨,当稀薄却纯净的灵力终于在经脉中完成周天循环,回归丹田的刹那,一股久违的暖意自四肢百骸升腾而起。虽距全盛状态尚远,但至少已能摆脱手无缚鸡之力的窘境。
林小满睁开眼,长长舒出一口气。
山洞外传来细碎响动,她起身走出,只见小兽蹲坐在平整的岩石上,面前摊着几枚色泽各异的野果。它用爪子小心翼翼地将果子分成两堆:左侧堆头更大、果实更鲜亮,右侧则稍逊一筹。
随后,它将左堆推向嵌在石缝中的十柄守剑——守剑已缩至巴掌大小,呈环形排列,剑身微光流转,正缓慢修复灵性。右侧那堆,它抱起一枚,小口啃食,一金一银的眼眸眯成两道满足的细缝。
林小满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兽闻声竖起耳朵,见是她,立刻“吱”地唤了一声,叼起最大最红的果子奔来,跳上她肩头,将果子塞进她掌心。
“谢谢。”林小满接过果子,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守剑们纷纷震颤,似在打招呼。玉剑更是飞旋而起,绕着她转了一圈,剑尖轻触她的手背——温润的剑意流淌而来,像是在查验她的恢复状况。
“我没事了。”林小满轻声道。
恰逢陆清寒从远处归来,手中提着两只处理干净的野兔。望见站在洞口的林小满,他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能运转周天了?”他问。
“嗯。”林小满点头,“灵力虽仍稀薄,但基础御剑与护身已不成问题。”
陆清寒将野兔搁在石上,俯身生火:“再休整一日,明日启程。古战场外围此刻相对平静,正是离开的良机。”
“师兄确定吗?”林小满不免担忧,“上次妖兽潮的规模……”
“这两日我在外围探查过。”陆清寒一边串起兔肉,一边解释,“多数妖兽已退回古战场深处,外围仅剩零星低阶妖兽。想来是归真剑的气息起了作用——剑冢虽崩,三千剑意的余韵仍在扩散,对魔气有着天然的净化效果。”
这无疑是意外之喜。有守剑护身,穿越古战场的行程将安全许多。
林小满望向守剑与小兽:“它们……要随我们同行吗?”
玉剑立刻飞至她面前,剑尖轻点,又指向其余九柄守剑,最后落在小兽身上,其意昭然:我们都跟你走。
小兽亦用力点头,爪子紧紧攥住她的衣领,一副“休想甩掉我”的模样。
“它们已认你为主。”陆清寒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事,“守剑本与剑冢一体,剑冢崩塌,它们根基已断。追随归真剑——或者说,追随你——是唯一的归宿。”
林小满心头一暖,抚摸着玉剑温润的剑身,又揉了揉小兽的脑袋:“那……往后便请多指教了。”
玉剑轻颤回应,小兽“吱吱”蹭着她的脸颊。
当晚的晚餐格外丰盛。陆清寒的手艺出乎意料地精湛,烤兔肉外焦里嫩,佐以沿途采摘的灵草,香气四溢。小兽吃得满嘴流油,十柄守剑虽无需进食,却也围聚在篝火旁,似在享受这份久违的安宁。
入夜后,林小满静坐洞口,眺望着远处古战场朦胧的轮廓。
月光洒落焦黑的土地,勾勒出苍凉的剪影。风从战场深处吹来,裹挟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腥气——那是三千年前血火交织的余味,早已被岁月冲淡。
“在想什么?”陆清寒走到她身侧坐下。
“在想青玉剑君的话。”林小满抱膝而坐,下巴抵着膝盖,“剑冢之下藏着秘密,关乎三千年前的战争,也关乎剑灵前辈的来历。”
她顿了顿,望向陆清寒:“师兄,你说……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去面对那些真相吗?”
陆清寒沉默片刻,目光投向远处的月色,侧脸在夜影中显得棱角分明:“有些真相,从不是准备好了才去面对。而是当它出现在眼前时,你不得不面对。”
这话很符合陆清寒的风格——直白、冷静,不带半分感伤。
林小满却听懂了弦外之音:修行路上,哪有那么多“准备就绪”的时刻?大多时候不过是被命运推着前行,在踉跄中站稳脚跟,于迷茫中找寻方向。
“你说得对。”她笑了笑,“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是她一贯的性子,纵使看似散漫,该直面的时刻,从未退缩。
陆清寒侧头看她,月光落进他眼底,宛如寒潭映星。他未再多言,只是轻轻颔首。
翌日清晨,两人收拾停当,准备出发。
十柄守剑缩至指节长短,被林小满用陆清寒以冰蚕丝炼制的丝带系在腰间——丝带能温养剑器。小兽趴在她肩头,好奇地东张西望。
归真剑背负身后,无尘剑悬于腰间。身佩两柄本命剑,听起来何其奢侈,实则负担倍增。两柄剑皆需她以灵力与心神温养,即便它们已竭力降低消耗,对此刻虚弱的她而言,依旧吃力。
“撑不住便说。”陆清寒留意着她略显苍白的面色。
“无碍。”林小满深吸一口气,“走吧。”
两人御剑升空——林小满用的是最基础的御剑术,速度不快,却胜在稳当。陆清寒伴在她身侧,始终保持着可随时驰援的距离。
古战场外围果然如陆清寒所言,平静了许多。
偶有妖兽踪迹,也只是远远观望,不敢靠近。一次,一群魔化野狼拦路,可当林小满腰间守剑散发出淡淡剑意时,狼群当即伏地呜咽,旋即仓皇退走。
“剑意对魔气的克制比预想中更强。”陆清寒观察着这一幕。
“或许是青玉剑君毕生钻研对抗魔气之法,这些剑意天生便带有净化属性。”林小满推测道。
这意外之喜让行程顺遂不少。三日后,两人已抵达古战场边缘,再往前百里,便能彻底脱离这片死地。
然而,变故恰在这天傍晚降临。
彼时,两人正歇宿于一处废弃石屋——这是三千年前某支军队的哨所,如今只剩断壁残垣。陆清寒在外围布下警戒阵法,林小满则生火备餐。
小兽突然竖起耳朵,一金一银的眼睛死死盯住东南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那是预警。
几乎同时,陆清寒的警戒阵法被触动。袭来的并非妖兽气息,而是……人的气息。
林小满与陆清寒对视一眼,瞬间敛去气息,藏身残垣之后。十柄守剑亦即刻熄灭光芒,化作凡铁模样。
数息后,五道身影出现在石屋外。
他们身着统一的玄色劲装,胸口绣着狰狞的鬼首图腾——那是魔道宗门“幽冥宗”的标志。幽冥宗以御鬼驭尸闻名,行事阴狠诡谲,正邪两道皆对其忌惮三分。
为首者是名瘦高男子,面色惨白如纸,眼眶深陷,手持一根白骨法杖,修为竟达金丹后期。其余四人,亦皆是筑基巅峰。
“确定是这个方向?”瘦高男子声音嘶哑,恍若砂纸摩擦。
“回禀幽骨长老,罗盘指示正是此处。”一名手下恭敬回话,“三日前,古战场深处爆发强烈剑意波动,源头便在这片区域。”
幽骨长老眯眼扫视四周,阴恻恻笑道:“剑意……哼,青玉剑冢的传承果然现世了。宗主推断无误,剑冢崩毁,守剑与传承必会流落人间。”
林小满心头一紧:幽冥宗竟知晓剑冢存在?还特意派人前来抢夺?
“长老,剑冢传承定是至宝,我们要不要……”另一手下做了个抢夺的手势。
“蠢货。”幽骨长老冷笑,“能引动那般规模剑意波动者,至少是元婴后期乃至化神修士。就凭我们这点人手,去送死吗?”
手下们顿时噤若寒蝉。
“我们的任务不是抢夺,而是追踪。”幽骨长老从怀中取出一面黑旗,旗面绣着血色符文,“此乃‘追魂旗’,可锁定剑意源头百里内的所有生息。找到传承者,标记方位,然后……”
他阴恻恻一笑:“恭候宗主亲自出手。”
言罢,他咬破指尖,将一滴黑血滴在旗面。小旗无风自动,冉冉升起,旗尖旋动片刻,最终……指向林小满与陆清寒藏身之处。
林小满脸色骤变:腰间守剑虽敛去光芒,剑意本身却无法彻底隐匿。这追魂旗,怕是专靠感应剑意追踪目标。
“那里有人!”幽骨长老眼中闪过厉色,“布阵!”
五名幽冥宗弟子迅速散开,呈五角站位,各持一面黑旗。幽骨长老举起白骨法杖,口中念念有词,一股阴冷污秽的气息顷刻弥漫开来。
“鬼煞困灵阵。”陆清寒低声道,“阵法一成,便会隔绝内外,压制一切灵力运转。”
绝不能让他们布成阵法!
林小满与陆清寒几乎同时出手。
陆清寒一剑斩向幽骨长老——擒贼先擒王。冰蓝色剑光如闪电撕裂夜幕,直取对方咽喉。
林小满则拔出归真剑,未动用剑中传承,仅将自身微薄灵力注入,激活剑身自带的净化特性。七彩光芒乍现,虽不甚浓烈,却对幽冥宗的阴邪功法有着天然克制。
“果然藏在此处!”幽骨长老不惊反喜,白骨法杖一挥,一道黑色骷髅虚影呼啸而出,迎向陆清寒的剑气。
与此同时,四名手下加快布阵速度。黑旗冒出滚滚浓烟,烟雾中鬼影幢幢,凄厉尖啸此起彼伏。
小兽从林小满肩头跃下,落地瞬间身形暴涨——从巴掌大小化作半人高的巨兽!原本柔软的毛发根根倒竖,如钢针般锐利,一金一银的眼眸射出实质光芒,张口喷出一道炽白吐息!
那是……净化之光!
吐息扫过,黑烟如冰雪消融,四名弟子手中的黑旗“咔嚓”碎裂。他们齐齐喷出黑血,显然遭受了阵法反噬。
林小满抓住战机,归真剑横扫而出。七彩剑光所过之处,阴邪气息节节败退。一名躲闪不及的弟子被剑光擦中手臂,整条臂膀瞬间变得灰白枯萎,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机。
“撤!”幽骨长老见势不妙,白骨法杖猛砸地面,“轰”的一声,大地裂开一道缝隙,浓稠黑雾喷涌而出,遮蔽了视线。
待黑雾散去,五名幽冥宗弟子已消失无踪,只余下几滩黑血与碎裂的旗面。
“跑了?”林小满持剑警戒四周。
“追魂旗还在。”陆清寒走到幽骨长老先前站立之处,拾起那面黑旗。旗尖依旧指向林小满,光芒却黯淡许多,“他们留下了标记。”
他尝试以剑气摧毁旗面,可黑旗仅是微微扭曲,转瞬便恢复原状。
“此乃元婴修士精血炼制的法宝,以我的修为无法彻底销毁。”陆清寒眉头紧锁,“而且……它已将你的气息传递了回去。”
林小满心头一沉:“也就是说,幽冥宗还会再派人来?”
“不止。”陆清寒凝视着手中的追魂旗,“他们既已知晓传承者存在,又洞悉剑冢秘密,接下来,恐怕整个幽冥宗都会为之动。”
小兽变回原形,跳回林小满肩头,一金一银的眼眸中满是忧虑。十柄守剑亦纷纷震颤,散发出警戒的剑意。
远处,夜色愈发浓重。
风卷过古战场的焦土,带来刺骨寒意。
林小满握紧归真剑,她清楚,离开古战场,绝不意味着安全。
恰恰相反,真正的麻烦,才刚刚拉开序幕。
幽冥宗……魔道大宗……还有那位未曾露面的“宗主”……
她望向陆清寒:“师兄,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宗门。”
“嗯。”陆清寒收起追魂旗,“但归途之上,怕是难有宁日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夜路漫漫,前路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