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连星月都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只在云隙间偶尔漏下几丝惨白的光,为这片大地平添几分诡谲。
三界灵脉交汇处,庞大的守护阵法如同一只倒扣的琉璃巨碗,散发着稳定而厚重的光辉。三界灵玉的力量,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将濒临崩溃的阵法牢牢稳固住,那柔和的光晕流转不息,抚平了阵法上最后一道裂痕。
阵法之内,气氛肃穆。
顾盼盘坐于祭坛正中。她闭着眼,神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三枚灵根之源的碎片在她身前呈三角之势悬浮,彼此间以肉眼难辨的灵力丝线相连,嗡嗡作响。中央的三界灵玉,则像一颗沉睡的心脏,随着她的呼吸,进行着微弱的搏动。
唤醒仪式并非一蹴而就。引导三枚碎片与灵玉的力量共鸣,需要水磨工夫,更需要一个绝对安稳的环境。顾云曦与其他几位元婴修士分坐祭坛四周,各自的灵力如涓涓细流,维持着祭坛的运转。
而在外围,白月、苏清等人带领着三界修士,结成一道道防御圈,警惕地注视着黑暗的远方。
整个营地,除了阵法运转的低鸣,再无半点杂音。每个人的心神都绷紧到了极致。
夜渊站在离祭坛不远的一棵枯树下,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光华流转的祭坛上,而是始终凝在顾盼的背影上。那道背影纤细,却仿佛撑起了一方天地。他的伤势在魔族秘药的调理下已无大碍,只是肩头偶尔传来的刺痛,提醒着他不久前的那场凶险。
时间一息一息地流逝。
万籁俱寂中,一丝极不协调的异动,悄然钻入夜渊的感知。
不是灵力的波动,也不是修士的气息,而是一种更本源的东西——杀意。
很淡,很远,如同水底的一根游丝,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与怨毒。
夜渊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原本随意搭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他没有出声,怕惊扰到祭坛上的顾盼。他的神识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朝着杀意传来的方向——两界城的方位,蔓延而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方的天际,突然亮起了一点橘红色的火光。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转瞬之间,数十上百道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都映照得一片通红。凄厉的惨叫声与惊惶的呼喊声,隔着遥远的距离,被夜风送了过来,撕破了此地的宁静。
“是两界城!”外围负责警戒的修士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回事?城里起火了?”
“不好!有敌袭!”
骚动如瘟疫般蔓延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片燃烧的夜空所吸引,心神大乱。两界城内,还有数万来不及撤离的家眷与低阶修士!
白月脸色一变,立刻喝道:“稳住!各守其位,不要自乱阵脚!这可能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苏清也反应极快,她立刻调动相府培养的修士,加强了营地与两界城之间的防御地带,防止有敌人趁乱摸过来。
祭坛上的顾云曦眉头紧锁,她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正处于关键时刻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决然。她加大了灵力的输出,对身边的元婴修士传音道:“守住心神!仪式绝不能停!”
所有人都以为,敌人的目标是制造混乱,动摇人心。
唯有夜渊,他的视线在那片火光上停留了一瞬,便猛地收回,如刀锋般扫向营地周围最深沉的阴影。
调虎离山?
不。
是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真正的杀招,从来都不是放在明面上的。
就在营地中绝大多数人的心神都被两界城的火光吸引过去的刹那,一道影子,从祭坛后方一块巨石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剥离出来。
那道影子没有重量,没有气息,甚至连光线照在上面,都仿佛被吞噬了。它如同一滴融入黑夜的墨,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贴着地面,朝着祭坛中心那个毫无防备的背影滑去。
这是一个顶级的刺客。一个修为至少在元婴中期的刺客。
他的时机抓得太准了。在人心最混乱、防御最松懈的一刻,他发动了致命的突袭。
他的目标明确而纯粹——顾盼!
周围的元婴修士正全力维持阵法,神识虽覆盖全场,却被两界城的巨大动静牵扯了大部分精力。白月和苏清则在外围弹压骚动,根本无暇他顾。
没有人发现这道致命的影子。
除了夜渊。
在他感知到那道影子脱离阴影的瞬间,他的身体就已经动了。
没有呼喊,没有警告,因为一切都来不及。
夜渊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后发而先至,在千钧一发之际,横在了那道影子与顾盼之间。他甚至来不及拔刀,只能将全身的魔气瞬间凝聚于后背。
“噗嗤!”
一声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在这片混乱中显得异常清晰。
那道影子手中的一柄淬毒骨刃,本是刺向顾盼后心要害,此刻却尽数没入了夜渊的左肩。
黑色的魔血与紫色的毒雾同时爆开。
剧痛从肩胛骨传来,带着一股侵蚀神魂的阴冷力量,疯狂地涌入夜渊体内。
但他却像一座山,纹丝不动地挡在顾盼身前,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他那双紫色的眼眸,死死地锁定了眼前这张因错愕而扭曲的脸——凌霄宗长老,赵天!
赵天也没想到,这必杀的一击,竟然会被人中途拦截。更让他惊骇的是,对方在硬接了自己一记淬满“化灵散”剧毒的骨刃后,竟然还能站得如此笔直。
就是这一瞬间的惊愕,给了顾盼反应的时间。
祭坛的共鸣被打断,灵力反噬让她胸口一闷。但比反噬更让她心神俱裂的,是身后那声刺耳的闷响,和那股瞬间弥漫开来的、属于夜渊的血腥味。
顾盼猛地睁开双眼。
她回头,看到的是夜渊宽阔的后背,以及他左肩上那柄深可见骨的、正散发着不祥紫气的骨刃。黑色的血,正顺着他的手臂,一滴一滴,砸在光洁的祭坛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花。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顾盼的脑子,一片空白。
下一瞬,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冰冷到极致的暴怒,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火山,从她的神魂最深处,轰然喷发!
“找死!”
两个字,不像是从她口中说出,更像是九幽之下传来的审判。
在赵天惊骇的目光中,顾盼的身后,虚空骤然扭曲。一张巨大、漆黑、布满森然利齿的嘴,猛地张开!
噬灵口!
这一次的噬灵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凝实,更加狂暴。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嘶吼,有无尽的饥饿在咆哮。
赵天头皮发麻,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亡魂大冒。他想也不想,立刻弃了骨刃,抽身后退。
但晚了。
噬灵口并未去吞噬他的人,而是以一种超越他反应速度的姿态,一口咬在了他握着骨刃的右臂上!
“啊——!”
赵天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连同上面的血肉、骨骼、经脉,以及最重要的——那条与他性命交修的地品木灵根,被那张恐怖的嘴,硬生生地撕扯、吞噬!
一股股精纯的木系灵根之力,混合着赵天的生命本源,被噬灵口贪婪地吸入,然后化作最原始的能量,涌入顾盼的体内。
赵天断臂之处,伤口平滑,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因为连同鲜血在内的所有能量,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他体内的修为,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疯狂下跌。
“我的手!我的灵根!”赵天抱着断臂,面如金纸,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怨毒。
他不敢再有片刻停留,强忍着剧痛,化作一道血光,不顾一切地朝着营地外的黑暗中逃去。
顾盼没有去追。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赵天消失的方向,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杀意。
噬灵口缓缓隐去,周围因它而扭曲的空气,才重新恢复平静。
直到这时,其他人才从这电光石火的变故中反应过来。
“是赵天!”
“保护祭坛!”
顾云曦等人又惊又怒,纷纷出手,数道强大的攻击轰向赵天逃离的方向,却只打了个空。
但顾盼已经听不到这些了。
她转过身,快步走到夜渊面前,伸出手,想要触碰他肩头的伤口,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颤抖。
夜渊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慌乱与后怕,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没事……”
他刚说出两个字,身体便是一晃,一股紫黑色的毒气从伤口处蔓延开来,瞬间覆盖了他半边身体。
“别动!”顾盼厉喝一声,一把扶住他即将倒下的身体,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按在了他的伤口上。
她体内的吞噬灵根,在她的意志下,不再是狂暴的掠夺,而是化作一股柔和的吸力,小心翼翼地覆盖住伤口,开始尝试将那些侵入夜渊体内的“化灵散”剧毒,一点一点地吸出来。
也就在这时,两界城方向,火光更盛。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即便隔着这么远,众人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震颤。
营地中的骚乱,彻底演变成了恐慌。
顾盼一边竭力为夜渊吸出剧毒,一边抬起头,望向那片被血与火染红的夜空。她知道,这才是凌霄宗真正的杀招。
刺杀只是前菜,屠城制造的恐慌与动乱,才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
仪式已经中断,夜渊身受重伤,两界城危在旦夕,数万生灵正在哀嚎。
一个冰冷而残酷的选择,摆在了她的面前。
是留在这里,不顾一切地先救夜渊,重启仪式?
还是……冲进那片火海,去救那些与她素不相识,却因这场纷争而被牵连的无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