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书房一勺杏仁豆腐的亲密后,长春宫内的空气仿佛都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黏稠与悸动。魏璎珞明显地更加沉默了些,行事愈发谨慎周全,几乎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
她依旧称“奴婢”,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但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偶尔会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当与容音目光相接时,又会迅速垂下,掩饰住内里翻涌的情绪。
她像是在极力维持着某种即将失控的平衡,用更加严苛的规矩束缚着自己,也束缚着那份已然破土而出、疯狂滋长的情愫。
容音将她的挣扎与克制看在眼里,心中既酸涩又柔软。她没有再做出类似那夜的举动,也没有再逼迫她改变称谓。她明白璎珞的顾虑,这深宫之中,无数双眼睛盯着,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情不自禁,而将璎珞置于险境。
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
她会在听取魏璎珞汇报宫务时,指尖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低垂的眉眼上,那里面盛满了无需言语的懂得与怜惜。她会在只有她们二人对坐用膳时,将魏璎珞多看了一眼的菜式,不动声色地移到她面前。她会在夜半惊醒,因噩梦而心悸时,不唤旁人,只轻声唤一句“璎珞”,而那个身影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珠帘外,用沉稳的声音驱散她的恐惧。
这种细水长流的、融入日常点滴的关怀与依赖,比任何直白的表达都更具力量。它无声地告诉魏璎珞:我在这里,我懂得,我珍惜。
魏璎珞并非铁石心肠。容音这份沉静而执着的温柔,如同涓涓细流,一点点渗透着她心中那层自我禁锢的冰壳。她依旧恪守规矩,但某些时候,那紧绷的神经会不自觉地松懈片刻。
比如,在为容音绾发时,她的指尖会停留得稍久一些,贪恋那青丝顺滑的触感;在容音因处理繁杂宫务而揉按太阳穴时,她会默不作声地递上自己调制的、清凉解乏的药膏。
她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而稳固的共生关系。容音在明,凭借着日益增长的威信与皇后的权柄,从容地应对着六宫妃嫔的请安、命妇的朝拜,以及来自太后、皇帝层面的各种或明或暗的考量。她不再是被动接受,而是开始有选择地施加影响,巧妙地平衡着各方势力,将长春宫的影响力稳步向外延伸。
而魏璎珞则在暗,她的触角通过这些年精心编织的关系网络,探入内务府、敬事房、甚至前朝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她像一位最高明的棋手,冷静地分析着每一道信息的价值,评估着每一个人的可用之处与潜在风险。关于永琮中毒事件的调查,从未停止。粘杆处和李玉那边明面上的追查遇到了一些阻碍,线索似乎断在了内务府几个无关紧要的替罪羊身上。但魏璎珞凭借其敏锐的直觉和隐秘的信息渠道,嗅到了更深层的气息。
这绝不仅仅是后宫争风吃醋那么简单。 那“相思子”毒素来源隐秘,非寻常宫人所能得;下手的方式更是刁钻狠毒,直指毫无自保能力的稚子,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除掉一个皇子那么简单,更像是要彻底击垮皇后的精神,动摇国本。
这一日,魏璎珞收到一封经由傅恒夫人叶赫那拉氏辗转递来的密信。信中提到,其家族中一名负责药材生意的远亲,近期曾无意中听闻,京城某家与宗室往来密切的药铺,前些时日曾秘密出手过一批药材,其中似乎就包括极为罕见的相思子,买主身份神秘,但似乎与已故和亲王弘昼的某些旧部门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弘昼!
魏璎珞捏着信纸的手指蓦地收紧,指节泛白。虽然弘昼已倒,但其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内外,树大根深,难免有余孽未清。若此事真与弘昼余党有关,那他们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容音和永琮,更是对皇帝当初清算的报复,其心可诛!
她立刻将这条线索与之前调查中发现的、几个看似与弘昼旧部有牵连的内务府中层官吏的异常动向联系起来,一条模糊却危险的脉络逐渐清晰起来。
必须尽快斩断这只隐藏在暗处的黑手!
魏璎珞压下心中的惊怒,迅速冷静下来。她深知,对付这些藏在阴影里的毒蛇,必须一击即中,否则打草惊蛇,后患无穷。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一切大白于天下,彻底清除隐患。
她没有立刻将这条骇人的线索告知容音。容音刚刚建立起掌控后宫的信心,身体也才稍有起色,她不能让她再次陷入巨大的恐慌与愤怒之中。这份沉重的、黑暗的压力,就由她来承担。
傍晚,容音处理完宫务,显得有些疲惫。魏璎珞照例为她泡上一盏宁神的花茶,手法娴熟,水温恰到好处。
容音接过茶盏,却没有立刻饮用,而是抬眸看着魏璎珞,敏锐地察觉到她眉宇间一丝难以化开的凝重。“璎珞,”她轻声问道,“可是调查之事,有了进展?”
魏璎珞动作微顿,随即恢复自然,将茶壶轻轻放回小几上,声音平稳:“回娘娘,尚在追查中,有些线索还需核实。”她避重就轻,不愿让容音担忧。
容音看着她低垂的眼睫,没有追问。她了解璎珞,若她不愿说,问也无益。她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魏璎珞放在小几上的手背上。
那只手,指尖微凉,带着常年操持事务的薄茧,却异常稳定。
魏璎珞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容音轻轻按住。
“璎珞,”容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你在查什么,也知道其中凶险。本宫不想你再独自承担所有。”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传递着温暖与力量,“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本宫与你同在。”
这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动人心魄。它代表着毫无保留的信任,代表着并肩作战的誓言,代表着她们之间早已超越世俗定义的深刻联结。
魏璎珞抬起眼,望向容音。烛光下,容音的目光清澈而坚定,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与她共同面对一切的决心。
那一刻,魏璎珞心中所有的沉重与孤寂,仿佛都被这温暖的目光驱散了。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容音的手,虽然只是一触即分,却已传递了千言万语。
“奴婢明白。”她低声应道,这一次,声音里少了些许刻板的疏离,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无需更多言语。 明枪暗箭,她们一同抵挡。 风雨欲来,她们同心共济。
窗外,暮色四合,紫禁城的飞檐翘角在渐沉的夜色中勾勒出沉默的轮廓。而长春宫内,灯火温暖,两颗紧密相依的心,已然做好了迎接一切暴风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