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只是对那些不入流的角色。
对于真正比他强太多的人,姜龙向来心服口服。
尤其是眼前的团长王风——无名坡伏击战中单枪匹马杀进敌阵、血染重围的狠人形象,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说敬畏都不足以形容他对王风的感觉。
就连平时总揍他的魏和尚,在这份敬畏面前也差了不止一截。
“团长!”
“团长!”
屋里的老兵新兵齐刷刷站起身,笔直地敬礼。
王风微微颔首,抬脚一脚把姜龙踹开,随后一屁股坐在他所谓的“床”上——其实不过是地上铺了层干草。
角落里倒有张木床,睡的是年纪最小的新兵。
姜龙虽野性难驯,偶尔顶撞长官,却从不欺负弱小。
早先在破庙当逃兵时为何蛮横跋扈?
不过是为了发泄心头的憋屈。
在姜龙眼里,溃兵早就没了尊严,根本不配被尊重。
他甚至常常主动找茬,用拳头教训那些人。
一方面是在宣泄自己的耻辱,另一方面也是存着一丝微弱的期盼——盼着这些散兵游勇能重新振作,也盼着自己能找回斗志。
可现在不同了。
这里不是溃兵窝,而是团结一心打鬼子、彼此扶持的八路军队伍。
姜龙自然不会再逞凶欺人,顶多嘴上嚷嚷几句过过瘾。
王风“霸占”完位置,笑着对众人道:“天寒地冻,外头还飘着雪,你们该说笑说笑,该歇着歇着。我是专程来找姜龙这小子的。”
顿了顿,又问:“不过我得问一句,这小子没欺负你们吧?”
躲在王风身后的姜龙原本耷拉着脑袋,这时连忙冲战友们挤眉弄眼,甚至做出抱拳作揖的模样,滑稽得差点跪下磕头。
等王风一回头,他又立刻挺直腰板,装出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
这一幕惹得大伙哄堂大笑。
一个新兵开口道:“团长,姜龙哥天天嚷嚷要整死我们!”
姜龙:……
王风笑道:“这还了得?胆子不小啊。”
那新兵赶紧补充:“可我们都清楚,姜龙哥是刀子嘴豆腐心。前些天发棉衣,他还把自己的让出来给我们穿呢!”
“咳咳,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还有点良心。”
姜龙咧嘴一笑,心想:这下团长总没话讲了吧!
王风却道:“不用谢他,他是老兵,这是本分。”
和战士们闲聊几句后,王风起身,对姜龙道:“收拾一下,带上装备,跟我北上去一趟军区医院。”
姜龙顿时苦了脸:“团长,外头大雪纷飞,我连件棉衣都没有……”
“少废话!十分钟内,老子要在团部门口见到你。这点风雪算什么?就算光着膀子,我也能跑三十里!”
“是!”
姜龙不敢再吭声,恭恭敬敬目送王风离去,等背影消失才悄悄松了口气。
咦——
随着王风离开,屋内凝滞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随即响起一阵起哄声。
姜龙脸色不变,冷冷道:“吵什么?再嚷老子收拾你们。”
有战士笑道:“原来姜龙哥也有怕的人啊!”
“那是,你们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团长砍鬼子脑袋跟切西瓜一样利索。”
“厉害。”
一名老兵接口道:“可咱们也不能笑话连长。团长虽然待兄弟们宽厚,可哪怕他笑着站在面前,也让人喘不过气来。”
有新三团一路跟随王风的老兵说道:“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大伙都觉着,团长脸上的笑意比从前少了许多,有时脸色一沉,弟兄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恐怕是因突击队的包太平和张二娃同志牺牲的事吧!他们打老三班起就跟在团长身边,团长一直把他们当亲兄弟看待。”
“唉,真让人羡慕啊,要是哪天咱也牺牲了,团长也能这般为咱难过一回,那就算死了也值了。”
“你别瞎想了,咱们新三团几千号人,难不成每个战士阵亡,团长都得伤心一场?那团长还活得下去吗?”
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起来,想想也是。
姜龙不敢耽搁,草草收拾了一下,连棉衣都没来得及穿,只套了件外衣,便匆匆朝团部赶去。
……
北国雪景,万里苍茫。
雪势愈发猛烈,天地间一片洁白如画。
到了团部门外,姜龙怔了一下——王风果然没穿棉衣,非但没穿,连稍厚些的外套也没披上一件。
“你小子愣着干什么,走啊!”
王风手里拎着一个礼盒,那是他托人在县城特意买来的,准备去医院探望孙德胜时用的礼物。
话音未落,礼盒已随手抛向姜龙。
王风率先迈步踏入风雪之中。
姜龙手忙脚乱接过盒子,还未来得及提醒团长多添衣物,只得紧随其后。
风雪中,新三团团部门前的积雪上留下两行脚印,可不过片刻,新雪飘落,痕迹便被悄然掩埋,归于无形。
整座中条山静谧安详,大雪覆盖了山路,也遮蔽了一切战火的印记。
若不是县城里仍有鬼子盘踞,百姓几乎要误以为战争已然结束,未来的日子将如这场冬雪般安宁而平和。
可战争终究未息。
这般宁静的日子终会到来,但在那之前,必得有人无畏前行,前赴后继,以血肉之躯铺就通往和平的道路。
如此思之,倘若后人遗忘今日英雄们的流血与牺牲,便是对无畏精神的割裂,是对英勇气节的漠视与流失。
随之消逝的岂止是悲痛?
更是安于享乐、重蹈覆辙的祸根。
后人若不铭记、不警醒,终将再历血与火之教训。
唯有铭记那段血染的历史,方能坚定前行的脚步。
……
“团长,这盒子里装的是啥?咱们去医院干啥?”
“一些点心,戴行帮忙准备的。至于去医院——废话,除了探望伤员还能做什么?”
“谁呀?”
“三营长孙德胜,你应该听说过他吧?”
姜龙点头道:“听过,这位孙营长名气不小,不少战士提起他都竖大拇指。”
王风语气凝重:“当然,老孙是个真正的军人,是个哪怕身边一个战友都不剩,仍能举刀冲向千军万马、高喊冲锋的铁血汉子。”
姜龙闻言怔住,他还从未听团长对谁有过如此高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