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甫一踏入后院,目光便被亭中那抹清冷身影尽数攫去。
溶溶月色下,水之清一瀑红发如熔融的赤焰,流淌蜿蜒于地,晕染开丝绸般幽谧的光泽。
冰蓝色的眼眸嵌在无瑕的玉面上,那容颜惊心动魄地糅合了秾丽与寒冽,凝成一种奇异而冰冷的魅惑。
她眼波淡扫过众人,带着疏离的倦怠,仅在沈淼淼身上掠过一瞥微不可察的停顿,旋即移开。
最终,那目光如冰凌般直刺钰铮铮眼底。
琥珀色的眸子在月下深潭般幽邃。
钰铮铮眉梢,极轻地、几乎不辨痕迹地,向上挑动了一丝。
引路的少年悄然趋近水之清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几近气音:“师尊,人已带到。”
水之清启唇,声线是冰泉滑过冷玉的清冽:“珍珠,你留下。”
“是,师尊。”名唤珍珠的少年垂首应诺,旋即敛息屏气,如墨竹般静立在她身后。
钰铮铮则漫步入亭,步履间带着天生的慵贵,在水之清对面随意落座。
她唇角弯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眼尾余光掠过那静立的少年:“珍珠…倒是别致可爱的名字。”
一旁的羲和闻声,倏然抬睫,目光如淬寒的薄刃,冷冷剜过珍珠的身影。
姐姐已是第二次赞他了。
前番说他“可爱”,此番又道名字“可爱”。
真是个…碍人眼目的东西。
自踏入庭院,沈淼淼的视线便如被无形之线牵引,牢牢锁在水之清那张令人屏息的容颜之上。
水之清与钰铮铮,皆是世间罕有的明艳绝色,然铮铮姐若仲夏盛极的牡丹,华光流溢,灼灼其华;水之清却截然不同,她身上交织着极致的艳色与透骨的冰寒,矛盾得惊心动魄,致命而惑人。
她似蕴藏无尽玄机的深海,似万载不融的寒川,更似那终年覆雪、晦暗无光之域,骤然撕裂云层、普照大地的唯一一缕晴光。
而最令魂魄震颤的,是那双眸交融着天穹的澄澈与瀚海的幽邃,纵使凝着万古寒霜,也依旧深藏着令人甘愿沉沦的无上魔力。
钰铮铮红唇轻启,那慵懒的嗓音里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亲昵:“五姐姐,真是好久不见了呢。”
她眼波流转,带着怀念又略带戏谑,“算算日子,怕不有一百多年了?姐姐倒是容颜如旧,一丝未变。”
水之清闻言,只微微侧了侧头。侍立在她身后的珍珠仿佛与她心意相通,立刻自然地俯下身,将耳畔凑近。
水之清的声音清冷如碎冰相击,清晰地送入珍珠耳中:“她素来喜爱玩弄人心、尤擅蛊惑男子的祸水。你须得离她远些,记牢了。”
珍珠垂眸,恭敬应道:“是,师尊。弟子谨记。”
钰铮铮立时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纤指虚掩心口:“哎呀呀,姐姐便是这般看我的?可真真叫妹妹心寒透了。”
她尾音拖长,委屈得真切,眼底却掠过一丝狡黠,“不过嘛,妹妹向来大度,岂会同姐姐计较?正巧,妹妹新结交了几位朋友,也想引荐给姐姐认识认识。”
她说着,转向身后侍立的六人,唇角笑意盈盈,“来,向我这位姐姐自我介绍一下吧。”
叶澜率先上前一步,姿态沉稳,带着万仞剑宗首席弟子的气度,语气恭谨:“万仞剑宗弟子叶澜,拜见水前辈。”
温鹤归随之躬身:“万仞剑宗弟子温鹤归,拜见水前辈。”
谢珩之声音清朗:“万仞剑宗弟子谢珩之,拜见水前辈。”
姜泠月敛衽施礼:“万仞剑宗弟子姜泠月,拜见水前辈。”
洛长生沉稳道:“万仞剑宗弟子洛长生,拜见水前辈。”
沈淼淼亦恭敬行礼:“万仞剑宗弟子沈淼淼,拜见水前辈。”
六人语毕,整齐划一地对着水之清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水之清目光淡淡扫过,只从喉间溢出一个极轻的“嗯”字,算是回应。
随即,她玉色的指尖在石桌中央随意一点。
一点微光漾开,一壶素雅的茶具凭空浮现,袅袅茶香混合着一丝霜雪气息弥漫开来。
“请坐。”
水之清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沈淼淼六人依言落座,默契地将钰铮铮左右的两个空位留了出来。
钟离子期这才上前,对着水之清执晚辈礼,姿态温雅,声音清润如玉:“在下钟离子期,见过姐姐。”
他行礼的姿态带着一种因深爱钰铮铮而自然生发的、对亲近之人的敬重。
几乎同时,羲和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浓郁而纯粹的海洋冰川气息,冰冷、深邃、古老。
这气息……竟隐隐与师尊本源之力有着难以言喻的相似。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他心头:既然姐姐是师尊的“情欲”化身……那么眼前这位水之清,是否也是师尊万千化身之一?
无人规定,化身只能有一个。
姐姐承载着炽烈的情欲,那这位呢?她又在师尊的七情六欲中,象征着哪一部分?是极致的冰冷,还是……某种被冻结的纯粹?
羲和压下心头的思绪,面上不动声色,同样恭敬行礼,声音平稳无波:“微生羲和,见过姐姐。”
羲和能清晰感知到水之清气息中那份源自青衣同源的熟悉感,钟离子期自然也能。
只是他的感知,因着对青衣浓烈的爱意,化作了更深的尊重。
水之清周身的气息似乎又凛冽了几分,亭中的温度都仿佛随之凝滞。
她冰蓝色的眼眸扫过钟离子期与羲和,语气冷淡得如同寒风刮过冰面:
“你二人,也坐。”
钟离子期与羲和依言,无声地落座于那两个预留的空位。
水之清的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转向身后静立的少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珍珠,坐下。”
“是,师尊。”珍珠恭顺应道,随即在稍远些的位置端正坐下,姿态一丝不苟。
水之清玉白的指尖在虚空中极其轻微地一点。
一点清光在她身后无声漾开,一个通体由无瑕白玉雕琢而成的人形傀儡凭空显现。
它身形颀长,动作流畅却毫无生气,脸上光洁一片,不见五官,唯有玉石天然的温润光泽在月色下流淌。
玉傀儡无声地趋近石桌,伸出同样玉质的手臂,稳稳提起那壶霜雪气息萦绕的茶壶。
它动作精准、沉默,依次为在场诸人面前的空盏注入茶汤。
沈淼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玉傀儡的动作。
只见那倾泻而出的茶汤并非寻常琥珀色,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浅碧,更为奇异的是,晶莹剔透的液流中,竟有细小的、宛如六角冰晶的霜花在旋转、凝结、绽放,又在触及杯盏的瞬间稍稍悬浮于茶水表面,如同被冻结的星辰。
玉傀儡机械而高效地移动着,为下一位斟茶。
沈淼淼的视线落回自己面前的茶盏。
清澈的碧色茶汤中,数朵精巧绝伦的霜花正静静地悬浮、沉浮,散发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寒气。
整杯茶宛如一件精心雕琢的冰晶艺术品。
冰的茶……从未饮过。
沈淼淼心中暗忖,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压过了那慑人的寒意。
这奇异冰茶,总得尝尝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