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战的日子,在魔域的烽烟与血火中,流淌得格外滞涩而漫长。
纵使有那投诚的七星,源源不断地将魔军的情报秘辛奉上,使得“目田”的征伐之师得以摧枯拉朽,一次次以雷霆之势扫平阻碍,将一场又一场战役的胜利果实更快地收入囊中。
那一面面浸染过热血、象征着不屈与自由的“目田”军旗,伴随着铁蹄所向,被有力地、深深地插入一片又一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尚弥漫着硝烟与焦糊气息的陌生焦土之上。
它们迎着风,在狼藉的大地上倔强地飘扬,如同燃烧在灰烬上的点点星火,宣示着新生与解放。
然而,胜利的捷报与疆域的扩张,却丝毫未能消解羲和心头那沉甸甸的、名为时间的重量。
他只觉得……慢。
太慢了。
每一次日出日落,每一次军旗插下,每一次战场归于沉寂……
都像是在凝固的琥珀中缓慢爬行。
那无形的分分秒秒,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拖拽着千钧重担。
只因为……
他已离开师尊数月之久。
这数月的光阴,在无尽的征伐与等待中,被拉扯得无比悠长,漫长得令人心头发慌。
好想她。
这个念头如同藤蔓,早已在心底疯长,缠绕住他所有的思绪。
真的好想她。
想她清冷的眉眼,想她月华般的气息,想她指尖拂过发梢的微凉,想她偶尔唇角那一丝几乎不可察的弧度……
每一个细微的记忆碎片,都在漫长孤寂的时光里被反复摩挲,变得滚烫而清晰。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中那枚温润小巧的平安锁,冰凉的金属触感也无法熄灭心头的灼热。
指腹一遍遍描摹着锁身上熟悉的刻痕,那是他名字的印记,更是连接着遥远身影的无形丝线。
快了……
离他十八岁的生辰,已经不远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种,支撑着他熬过每一个硝烟弥漫、思念蚀骨的日夜。
他快要见到师尊了。
这个认知让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期待。
他终于……可以见到师尊了。
这“终于”二字,承载了太多漫长时光的重量,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一声悠长而压抑的叹息。
他微微仰起头,望向被硝烟染成灰褐色的天幕,仿佛能穿透这无尽虚空,望见那魂牵梦萦的身影。
……
日子在征尘与期盼中流转,终于滑到了羲和十八岁的生辰之日。
羲和没有丝毫犹豫,果断按下了大军继续向前推进的锋刃。
他挥手间,一扇流转着深邃空间法则的领域之门轰然开启,将整支浴血奋战、疲惫却骄傲的目田大军,尽数带回了那个他们魂牵梦绕的起点——小小的、贫瘠的炎城。
炎城,这座饱经风霜的城池,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已然苏醒。
家家户户的灶膛早早燃起了温暖的火焰,父老乡亲们摸黑起身,揉面、熬粥、烹煮着所能准备的最新鲜、最热乎的饭食。
炊烟带着食物的香气,在寒冷的晨雾中袅袅升起。
他们粗糙的手掌忙碌着,心中只有一个朴素的愿望:让这些离家远征、在修罗场上搏命的孩子们,归家的第一口,就能尝到滚烫的、带着故土味道的暖意。
他们还想用颤抖的声音,对归来的英雄们说:你们辛苦了!你们很勇敢!你们真棒!
炎城之外,空旷的野地上,早已人头攒动。
不仅有翘首以盼的炎城魔族,更有数量众多的、同样翘首以盼的混血子民。
他们彼此搀扶,抵御着清晨的寒意,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焦灼地投向同一个方向,只为能早点,再早点,看见自己孩子、亲人、爱人熟悉的身影。
就在这无数道目光汇聚、屏息凝神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空间震鸣响彻天地。
一扇巨大得仿佛能吞噬天光的、深邃幽暗的虚空之门,毫无征兆地在众人眼前缓缓洞开。
狂暴的空间乱流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咆哮着从中喷涌而出,挟带着凛冽刺骨的罡风,瞬间席卷了人群。
惊呼声中,人群如同被巨浪拍打的麦田,东倒西歪,衣袂翻飞,发丝凌乱。
人们下意识地互相搀扶、抓紧,才勉强稳住身形。
就在这阵混乱之中。
一只包裹着黑色皮革、沾染着战场风尘的军靴,沉稳而有力地,从翻涌的虚空乱流中踏出,稳稳地落在了故乡坚实而滚烫的土地上。
靴底落地的瞬间,仿佛蕴含着某种无形的威势与秩序。
那肆虐的虚空乱流之风,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骤然平息,消散无踪。
互相搀扶着、惊魂未定的人群,终于踉跄着站稳。
一抬头——
映入眼帘的,正是他们年轻少城主那张惊为天人、却冷冽如霜雪的脸庞。
线条利落的下颌,紧抿的薄唇,挺直的鼻梁,尤其是那双此刻正淡淡扫视过来的金银异眸,深邃得仿佛蕴藏着亘古的星河,却又冰冷得如同极地的寒潭。
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呵呵呵……”人群中不知是谁,下意识地发出了带着敬畏与自豪的干笑,“少城主……还是这么的……天神下凡般的帅气啊……”
然而,羲和的目光只是在这张饱含热切与期盼的脸庞上冷淡地掠过,没有丝毫停留。
仿佛眼前这盛大的、因他而起的迎接,不过是路边无关紧要的尘埃。
他甚至连一步都未曾为这些人停留,仅仅在落地后,便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原地一群神情局促、不知所措、面面相觑的父老乡亲。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离去时带起的一丝冰冷气流。
紧接着,目田大军如同开闸的洪流,从巨大的虚空之门中鱼贯而出。
当这些在战场上如同钢铁般冷硬、杀气凛然的战士们,看清眼前那密密麻麻、翘首以盼的熟悉面孔时。
那层在战场上凝结的、用以保护灵魂的坚冰,瞬间消融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咽喉,冲红了眼眶。
尤其是当那些带着哭腔、带着狂喜、带着颤抖的呼喊声,如同温暖的潮水般扑面而来:
“王大锤!王大锤!我的儿!你在哪儿啊?!”
“媳妇!快看!快看那边!那是咱家二狗?天爷!这……这人模人样、腰杆笔直的,我都不敢认了!”
“相公——!!!阿牛哥——!!”
“……”
无数声呼唤,带着最朴素、最真挚的乡音,如同春日暖阳,瞬间冲散了队伍周身萦绕的、来自尸山血海的冷冽肃杀之气。
方才在门外还因为少城主离去而板着脸维持军容的目田军将士们,此刻再也绷不住了。
笑容如同破土的春笋,瞬间绽放在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沾染着血污与风尘的脸上。
他们卸下了所有的盔甲与防备,露出最憨厚、最温暖、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如同归巢的倦鸟,嬉皮笑脸地、急切地扑向自己的亲人:
“爹!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王大锤活着回来了!”
“嘿嘿嘿,那可不!老爹,你儿子我现在可是立了功的!砍了好几个魔崽子!”
“嘻嘻嘻,媳妇儿,这才几个月不见,想死我了没?快让我看看咱娃……”
“……”
一时之间,炎城之外,这片刚刚经历了空间震荡的土地上,只剩下一片劫后重逢的、震耳欲聋的欢腾与喧闹。
泪水与笑声交织,拥抱与捶打相融,汇成了一曲最动人的、名为归家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