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过庭院,吹起沈慕英墨色的斗篷和影玄衣的衣角。
两人一路无言,只有靴子踏在积雪上的轻微声响。
直到快要走到靖王府侧门,沈慕英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几步外的影。
月色与廊灯交织,在她英气的眉眼上投下淡淡光晕。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怀中取出巴掌大小,绣着简单云纹的青色布囊,递过去。
“这个给你。”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北疆军中常用的防风护膝,里面衬了银狐绒,比寻常的暖和些,你肩伤初愈,天寒地冻,莫要再落下病根。”
影看着递到面前的布囊,没有立刻去接。
布囊针脚细密,云纹绣得有些生涩,却看得出是用心的。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伸出手,接过那尚且带着她体温的布囊,入手轻软温暖。
“多谢沈小姐。”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依旧低沉平淡,握着布囊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沈慕英看着他接受,松口气,唇角弯起释然的弧度,“珍重。”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利落地解开侧门拴着的马匹缰绳,翻身上马。
动作干净洒脱,依旧是那个将门虎女。
影站在原地,握着温暖的布囊,看着端坐马上的挺拔背影。
在策马欲行的那一刻,他忽然上前一步,极快地将一件东西塞进挂在马鞍旁的行李褡裢里。
沈慕英察觉到动静,回头看去,只看到他已退回原处,仿佛从未动过。
她疑惑地伸手探入褡裢,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是一把打造精巧,泛着幽蓝光泽的玄铁匕首,匕身线条流畅,刃口锋利,柄上缠着防滑的细麻绳,正是影惯用的款式,却比寻常匕首更短小一些,更适合贴身携带或出其不意。
她心头一震,猛地回头。
面具遮蔽影的表情,只有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沉,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抓不住。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她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沈慕英握紧冰凉的匕首,指尖却仿佛被那幽蓝的金属烫一下。
她深深看一眼,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明亮而坚定的光彩。
她不再多言,勒转马头,低喝一声“驾!”。
骏马嘶鸣,踏着积雪,向着夜色中的长街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街角。
影独自站在靖王府侧门外,望着空荡荡的街口,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身上。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温暖的青色布囊,又抬眼望向沈慕英消失的方向。
许久,才将布囊仔细收入怀中,贴身放好。
然后,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府门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是那玄铁面具之下,紧抿的唇线,似乎比平日柔和,而怀中的暖意,悄然驱散冬夜刺骨的寒。
沈慕英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马蹄声渐远,最终被京城的夜雪吞没。
影回到主院时,柳云萱已回到暖阁。
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手中暖水袋的温度早已散去,却浑然不觉。
“王妃。”
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柳云萱转过身,脸上已恢复平日的沉静,“人送走了?”
“是。”
影顿了顿,“沈小姐留下了这个,说是给那对祖孙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军中特制的干粮和一小瓶金疮药。
柳云萱接过,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油纸,轻声道,“你也辛苦了,先去歇着吧,那对祖孙安置在何处?”
“周伯将他们安排在府中最西侧的静心斋,那里靠近后花园,平日里少有人去,且有三条密道相通,便于转移。”
影的声音依旧平稳,“那位婆婆说,必须见到靖王殿下才肯开口。”
“我明白了。”
柳云萱点点头,放下暖水袋,神色凝重,“去请王爷过来吧,就说有要事相商。”
静心斋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
楚砚沉披着玄色大氅踏入时,那位被沈府藏匿多日的老妇人正坐在靠墙的旧木椅上,脊背挺得笔直。
她已换上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脸上纵横的皱纹在灯影下如同刀刻。
那双眼睛浑浊却异常锐利,在见到楚砚沉的瞬间骤然亮起,如同将熄的炭火被风一吹,重燃起骇人的光芒。
她身旁沉默的少年立刻警惕地站起,挡在老妇人身前半步,眼神狼崽子般凶狠。
楚砚沉摆手止住欲上前护卫的玄,独自走到老妇人面前三步处停下,微微躬身,“婆婆。”
老妇人死死盯着他,枯瘦的手指攥紧了膝盖上的布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老旧风箱在拉扯。
良久,她才嘶哑开口,声音粗粝如砂石摩擦,“你……像她。”
楚砚沉心下一震,面上却依旧平静,“婆婆说的是?”
“你的眼睛像大小姐。”
老妇人眼中骤然涌出浑浊的泪,“魏国公府的明珠,你的母亲,老奴最后一次见她,她正抱着你,在廊下看雪。”
她的话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和长久沉默后的艰涩,却字字如锤,敲在楚砚沉心上。
他缓缓坐下来,与老妇人平视,声音低沉,“婆婆是魏国公府的旧人?”
老妇人用力点头,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沟壑纵横而下,“老奴名唤青鸢,是魏国公府暗卫第七队副领,天启十七年冬,国公爷接到密令,命老奴带队前往北疆边境,接应一支从西边来的商队,取回一件要紧东西。”
她的声音渐渐流畅,陷入遥远的回忆,“那商队说是贩皮货的,实则是前朝皇室余孽伪装的,他们要交给国公爷的是一枚宁亲王的旧玉佩,和一封伪造的密信,信上说,只要国公爷在接下来的北境战事中行个方便,待他们光复旧朝,必奉国公爷为摄政王,扶小主子您登临大宝。”
这话说完,老妇人老泪纵横,抬眼时,浑浊的双眼扫过不远处站着的纤影,神色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