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改玉牒这事儿，还是乌雅氏和胤禵“帮”了一把。
康熙到底还是有点人情味的。
念了两日，胸中塞紧，对着御花园姹紫嫣红的美景，想起了多年前如玉兰般纯洁又娇弱的乌雅氏，抬步去了漱芳斋。
漱芳斋的门虚掩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陈旧的香灰味，从门缝里钻出来，呛得人鼻尖发紧。
殿内只点着两盏青灯，烛泪堆在烛台边缘，如同凝固的泪痕。
乌雅氏躺在铺着旧锦褥的床上，面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唯有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额娘！额娘你看看我！我是十四啊！”胤禵跪在床前，青灰常服的膝头沾着药渍，眼泪砸在床沿的描金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攥着乌雅氏枯瘦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哭声里满是绝望的依赖。
乌雅氏活着，他才有额娘，才是有娘的孩子。
这几日他越抄写《孝经》越觉得憋屈，更可恨的是，奴才们伺候的愈发不尽心。
内务府送来的吃食和衣料，昨日还是清蒸鱼，今日就成了冷硬的窝窝头；连冬衣的料子，都从云锦换成了粗纺的棉布，一日不如一日。
没了额娘的孩子，日子就是这般艰难。
自己还没到出宫开府的时候，若真没了额娘庇佑，往后几年指不定过成什么样呢！
“十四弟，额娘今日如何？”胤禛刚从毓庆宫过来，想起太子郁郁不得欢的模样，心情很是低落，至于病榻上的乌雅氏……怎说呢，不过是点个卯。
两人的关系，知道的都知道。
胤禵见胤禛按时点卯进来瞧乌雅氏的情况，当即就怪上了，“你可真是忙，额娘病了来看一次都这般敷衍，八哥尚且知道送东西给我，宽慰我要振作起来，你呢？半个字都没有。”
胤禛面色一冷，八弟对你再好，能陪着你一块受牵连？蠢货。
“我不尽心？额娘病着，你在额娘病榻前与我争嘴，就是有心了？”说罢，胤禛也不管胤禵的黑脸，端过绿嬷嬷熬好的药，打算亲自喂。
药汁呈深褐色，冒着袅袅热气，带着苦涩的味道。他本想按礼数喂一口，也算尽了情分。
可刚凑近床沿，乌雅氏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猛地抬起，一把扫落了药碗。
“哐当”一声，瓷碗摔在青砖地上，药汁溅了胤禛一袍角，褐色的痕迹像极了陈年的血渍。
“禵儿…… 我的禵儿……” 乌雅氏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眸子里竟迸出一丝光亮，声音嘶哑却带着急切。
乌雅氏悠悠转醒，咳咳咳个不停，艰难地睁开渐渐失去神采的双眸，“胤禵，我的禵儿……”
胤禵当即大喜过望，扑到乌雅氏跟前，“额娘，额娘，你醒了。”
“禵儿……”乌雅氏枯槁的脸上竟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是回光返照，也是执念催生的生机。
她还有十四！
只要她活着，十四就是有娘的皇子。
只要她能翻盘，就能把那天下最尊贵的位子留给十四！
当年害七阿哥的事，她让不同的人经手，没留下半点串联的痕迹；那些知情的嬷嬷，不是病死就是疯癫，还有两个早被她打发去了偏远的庄子，早已没了音讯。
万岁爷手里没有实据，她还有两个儿子，总有再站起来的机会！
见胤禛漠然跪着，乌雅氏怒火攻心，口不择言，抒发心中的怒火，“真是白生了你！果然是那个贱人带坏了你，我可是你的亲娘，连关怀都没有一句，只会做戏，永远不如禵儿贴心，咳咳~~”
“额娘，不要为不值得的人生气，您眼下要紧的是保重自身。”
有了乌雅氏撑腰，胤禵冷哼一声，看着胤禛呵斥道：“说不得额娘有今日就是你告的状！胤佑不就和你亲近么，他额娘告发的，你怎么可能半点不知道？我告诉你，我宁可八哥是我的亲哥哥！”
胤禛就那么跪着，听着乌雅氏开口说不愿要自己这个儿子，甚至侮辱自己的养母，也任由胤禵泼脏水，心中说不出的失望亦或是愤怒。
可能是习惯了。
习惯了乌雅氏的打压和不喜。
瞧着这一幕，康熙大步走进来，“哦，这么说静妃不愿要胤禛。”
“胤禵，你呢，也不想要胤禛这个四哥，更喜欢你八哥？”
胤禵的额头已经是细密的汗珠止不住，原本就大而圆的眸子睁得更加的滚圆。
皇阿玛这是生气了。
康熙一言不发，犀利的眼神盯着这个自己曾宠爱多年的女人，以及一度偏爱的小儿子。
乌雅氏想要解释，但是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的话被听到了，一时间咳咳个不停，竟然呕出一口血来，“皇、皇上……”
康熙目光转向床上的乌雅氏，那点残存的旧情，早已化为乌有。
孝懿皇后临终前，拉着他的手，一遍遍嘱托“照顾好胤禛”，想起皇后待胤禛视如己出，寒夜亲自为他缝衣，病中还记挂着他的课业。
而眼前这个女人，作为胤禛的亲娘，却骂着皇后，冷待着亲生儿子！
“你倒是有脸说别人教坏了胤禛。” 康熙的声音低沉如雷，“当年孝懿皇后待你不薄，你刚晋贵人时，是谁帮你在后宫立足？是谁替你抚育胤禛，让你能安心争宠？你如今这般污蔑她，是谁给你的胆子？”
乌雅氏浑身一颤，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惊恐，想辩解，可喉咙里像堵着棉絮，只能发出 “嗬嗬” 的声响。
胤禵怯缩着僵硬的身子，素日机敏的一个人，今日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你们都是朕的儿子，一母所出，你嫌弃他，他还没嫌弃你呢。”老四的养母好歹是自己的表妹，真论出身，胤禵比得上？胤禛得失望成什么样，才会一点都不辩驳。
这时无话可说了呀！
可不是无话可说，就乌雅氏和胤禵的话，谁听了心里不堵？
康熙一贯沉静的眸子越发如亘久的黑潭，一点从檀窗子外透进来的阳光化作了石子，泛起了阵阵叫人晕眩的涟漪。
“静妃，是你教坏了朕的十四阿哥，他从小就不该在你身边，由你教养，比起做额娘，你比孝懿实在是差得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