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份报告，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剜着井上忠义的肉。
他握着指挥刀刀柄的手指关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起。
两千多名精锐步兵的伤亡！
数十门宝贵的火炮化为废铁！
一夜的疯狂进攻，换来的不是突破，而是更加被动和惨重的损失！
而随着天亮，这种损失的速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快！
继续打下去？
用什么打？
用士兵的血肉之躯去硬扛八路的飞机、重炮和越来越坚固的工事吗？
那只会让整个旅团彻底葬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撤退？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让井上忠义感到一阵眩晕和强烈的耻辱。
他是关东军的悍将，是带着“必胜”信念来的！
一夜血战，寸功未立，却要狼狈撤退？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大本营会怎么看？
同僚会怎么嘲笑？
但是……不撤，行吗？
外面，又一波猛烈的爆炸声传来，距离似乎比刚才更近了一些，震得帐篷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是八路的飞机在追着撤退的部队轰炸。
井上忠义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以及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残存的理智，压倒了那点可怜的虚荣和顽固。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灰败。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传令……各部队……交替掩护……脱离接触……向……原出发阵地……撤退……”
命令说出口的瞬间，他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顿下去，踉跄着后退两步，颓然跌坐在那张简陋的行军椅上。
一夜的殚精竭虑，巨大的损失，功败垂成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双手捂住脸，指缝间，似乎有浑浊的东西渗出。
两千多条帝国勇士的生命，数十门火炮……全白费了……他的心，在滴血。
指挥所里一片死寂，只有电台偶尔传来的杂乱电流声。
参谋们默默开始收拾文件，传达这令人沮丧却不得不为的命令。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然而，就在这撤退命令刚刚发出，指挥部陷入一片颓丧和混乱之际——
“哒哒哒哒哒——！！！”
“砰砰砰砰砰——！！！”
一阵极其突兀、密集、清脆而又连贯的枪声，猛然从指挥部外围的警戒区域炸响！
这枪声不同于三八大盖那略显沉闷的“叭勾”声，也不同于歪把子机枪那有些卡顿的“哒哒……哒哒……”声，更不同于九二式重机枪那缓慢的“咚咚”声。
这是一种全新的、充满暴烈气息的连发声响！
射速极高，极其密集，声音清脆而富有穿透力，如同狂风骤雨敲打在铁皮屋顶上，又像是一大串鞭炮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同时点燃！
在安静的森林背景中，这枪声显得格外刺耳和骇人！
“什么声音？！”
“哪里打枪？！”
指挥部里的参谋和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枪声吓得一跳，慌忙抓起武器。
瘫坐在椅子上的井上忠义也猛地抬起头，脸上的颓唐瞬间被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取代。
他侧耳倾听，那暴风骤雨般的枪声正从南侧和东侧外围同时传来，中间夹杂着帝国士兵熟悉的“三八式”步枪的还击声，但很快就被那更狂暴、更密集的未知枪声压制下去！
紧接着，是手榴弹的爆炸声和士兵垂死的惨叫声！
这枪声……这火力密度……
井上忠义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让他浑身发冷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这不是帝国军队的武器！
这是八路军的被称为突击步枪的武器！
是那种传闻中、在几次交手中给帝国军队造成惨重伤亡的、可以连续射击的新式快枪！
八路……居然摸到指挥部外围了？！
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们怎么会有如此强大、如此恐怖的火力？！
“敌袭！保护旅团长！！”
参谋长中村正夫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拔出了腰间的南部十四式手枪。
指挥部里顿时乱作一团，文件散落，电台被撞倒，卫兵们惊恐地冲向帐篷门口和窗口，试图建立防线。
但那“哒哒哒”的死亡嘶吼，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指挥部的核心区域，逼近！
“哒哒哒——！”
江岳手中的AK47喷吐着火舌，一个刚从树后探出身子试图射击的鬼子军曹，胸前爆开数朵血花，仰面栽倒。
灼热的弹壳不断抛出，在他脚边弹跳，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突击排已经完全陷入了桦木林中心区域的激烈交火。
最初的奇袭效果已经过去，鬼子指挥部的警卫部队毕竟也是精锐，最初的慌乱过后，迅速组织起顽强抵抗。
他们利用帐篷、辎重车、自然形成的土坎和粗大的桦木树干作为掩体，用精准的三八大盖和猛烈的歪把子、九二式机枪火力，死死封锁着突击排前进的每一寸土地。
距离那片最大的、不断有鬼子军官和通讯兵进出的指挥帐篷，只剩下不到两百米。
但这最后两百米，仿佛一道由子弹和死亡构成的鸿沟，每向前推进一米，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身边不断有战士中弹倒下，发出闷哼或短促的惨呼。
“手榴弹！压制左翼机枪！”
江岳嘶声吼道。
两名战士奋力将手榴弹投向左翼一个不断喷吐火舌的九二式重机枪阵地。
爆炸声响起，机枪火力微微一滞，但很快又响了起来，只是准头差了些。
“他娘的，钉子真硬！”
一个班长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的胳膊被子弹擦过，鲜血淋漓。
江岳伏在一个半截树桩后面，呼吸粗重，额头上汗水混着硝烟流下，在脸颊上冲出几道黑痕。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座指挥帐篷。帐篷门口，帆布帘不时被掀开，可以看到里面晃动的身影和电台指示灯的光芒。
更重要的是，刚才，他亲眼看到几个穿着高级军官呢子大衣、挎着指挥刀的身影，在卫兵的簇拥下匆匆进出。
大鱼！
绝对是条大鱼！
很可能是井上忠义本人！
绝不能让他跑了！
强攻代价太大，而且时间不等人，一旦鬼子稳住阵脚，周围其他部队反应过来包抄，他这个排就得全交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