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额角青筋暴起，那双深陷的眼睛里不再是会议上的阴鸷和冷静，而是翻涌着屈辱、暴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狰狞。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因为极度压抑的怒火而显得有些僵硬。
“八嘎——！！”
一声低沉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咆哮，终于冲破了紧闭的牙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这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他盯着地图上濑谷启旅团最后标注的位置，那里现在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嘲笑他的黑洞。
一个晚上！
仅仅一个晚上！
他麾下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一个旅团，竟然就被那群他原本视为“土八路”的敌人，像抹去灰尘一样，彻底全歼了！
这在他多年的军事生涯中，是不可想象的！
在他的记忆里，在广袤的东北黑土地上，哪怕仅仅是一个大队的帝国三流治安军，也足以在抗日武装的所谓“游击区”里“自由行军”，如入无人之境。
那些缺乏重武器、靠着简陋步枪和土地雷抵抗的武装，最多只能进行一些无关痛痒的骚扰，何曾有过成建制歼灭帝国一个大队，更遑论一个旅团的先例？！
耻辱！
这是彻头彻尾的耻辱！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阿南唯次，是带着关东军的赫赫威名和精锐之师，从东北前来援助、来指导华北方面军作战的！
他是来帮助冈村宁次大将，剿灭华北地区这股“较为棘手”的八路军力量的。
他是来展示关东军武运和实力的，是来获取功勋的！
可现在呢？
他刚到华北，脚跟还没站稳，脸面就已经被对方左右开弓，连扇了两记响亮的耳光！
第一巴掌，是他寄予厚望的空中突击力量，在保定机场被八路趁夜色偷袭，几乎全军覆没，如今能升空作战的“隼式”只剩下可怜的五架！
第二巴掌，更是狠辣无情！他派出的前锋精锐旅团，连八路军主力都没照面，就在一夜之间被对方用未知的、恐怖的火力从地图上抹掉了！
而唯一与八路军有过正面接触的岛田大队，面对的可能还只是对方的小股阻击部队，结果不仅寸步难行，还被对方远程火炮一顿精准狠揍，损失过半！
如此惨重的损失，如此狼狈的开局，完全超出了他出征前最坏的预料！
这哪里是来援助？
这分明是把脸伸过来，让八路军肆意抽打！
这让他回到关东军司令部，如何面对同僚？如何向大本营交代？
这太丢脸了！
狂怒如同岩浆在他胸中奔腾，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砸碎眼前的一切。
但他终究是阿南唯次，一个冷酷而现实的职业军人。
极致的愤怒过后，一种更深的、带着寒意的理智开始重新占据上风。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木窗，让外面燥热的空气涌进来。
他看着窗外北平城灰蒙蒙的天空和鳞次栉比的屋顶，思绪飞速运转。
看来，对面这股八路军，李云龙部，绝不能以普通的、“土八路”的眼光来看待。
他们拥有着远超预估的重火力，有着精妙的战术策划能力，还有着极强的战场遮蔽和伪装能力。
他们是一块真正的硬骨头，一块带着钢刺的硬骨头！
继续硬碰硬？
在对方火力强度和战术意图尚未完全明晰的情况下，贸然将剩余部队投入进攻，很可能遭遇更大的、无法承受的损失。
他手里的兵力虽然依旧占优，但再也经不起第二个旅团这样的损失了。
关东军的精华，不能就这样毫无价值地消耗在华北的山沟里。
面子…… 阿南唯次的手指紧紧抠着窗棂，指节发白。
面子固然重要，但战争的胜利，以及保全帝国珍贵的战略力量更为重要。
为了挽回败局，为了彻底消灭这股危险的敌人，有时候，不得不暂时放下一些无谓的骄傲。
他思考良久，眼神中的狰狞逐渐被一种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缓缓转过身，走向办公桌，拿起那部直通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专线电话。
在开口之前，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客观，尽管内心依旧翻江倒海。
“给我接冈村宁次大将阁下。”
他对接线员说道。
等待接通的短暂时刻，对他而言却无比漫长。
他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他将在华北方面军面前承认初战的失利，意味着他需要放下关东军一贯的优越感，向“友军”寻求支援。
这对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无异于吞下一只恶心的苍蝇。
但，这是目前最现实、最必要的选择。
他需要支援，尤其是空中力量的支援。
没有制空权，他的地面部队就像睁眼瞎，随时可能再次遭到那神秘炮火的毁灭性打击。
他需要冈村宁次协调，从其他战区，甚至从国内，紧急调派更多的战机，重新夺回天空的控制权。
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了冈村宁次那熟悉而沉稳的声音。
阿南唯次调整了一下呼吸，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开始了这次对他来说极为艰难的通话：
“大将阁下，我是阿南唯次。
关于目前晋北战事，有一些新的情况，需要向您汇报，并恳请方面军予以必要的支持……”
电话那头，冈村宁次大将沉默了片刻。
阿南唯次能清晰地听到听筒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沉重的叹息。
这声叹息，不是对他初战失利的嘲讽或幸灾乐祸，反而像是一种，同处于巨大压力下的、感同身受的疲惫。
“阿南将军，”
冈村宁次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苦涩，甚至比阿南预想的还要沉重，
“您提出的支援请求，我完全理解。但是……很可能会让您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