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州,星光影视城。
影视城c区的角落里,堆满了废弃的泡沫板和木箱。
一个男人坐在一只断了腿的道具箱上,手里捧着一份早已凉透的盒饭,大口扒拉着。
雷烈,三十二岁。
他穿着一件军大衣,头发乱糟糟地像个鸟窝,胡茬青黑,遮住了原本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卡!太棒了!这条简直完美!情绪太饱满了!”
不远处的绿幕前,导演举着大喇叭狂吼,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人群中央,被七八个助理围着的,是一个顶着白金发色、脸涂得比墙皮还厚的小鲜肉。
就在刚才,这位顶流对着空气,面无表情地念了咒语:“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甚至连眼泪都是助理刚刚滴上去的眼药水。
雷烈嚼着嘴里那块半生不熟的红烧肉,像在嚼蜡,更像在嚼碎这操蛋的现实。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指节粗大,虎口全是老茧,手背上还有道狰狞的疤——那是当年为了拍动作戏,真刀真枪练出来的勋章。
十年前,他也是别人口中的“硬汉小生”,被誉为影视圈最有希望接班的打星。
现在呢?
因为拒绝给某位资本大鳄的情人做配角,因为在片场没忍住怼了某流量一句“你那是演戏还是面瘫”,因为没签那份卖身契……
这一身硬骨头,在资本的绞肉机里,被碾得粉碎。
现在,他是特约武行,是不能露脸的替身,偶尔客串一下蒙面杀手或者死尸甲乙丙丁。
“呸。”
雷烈吐出一块肉里的碎骨头,眼神有些阴郁。
这年头,戏子在台上当祖宗,演员在泥地里当孙子。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沉重的喘息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烈……烈哥!”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像是肉球一样滚了过来,手里挥舞着一张被攥得皱皱巴巴的A4纸。
胖子,本名王凯,雷烈的经纪人,也是唯一一个在他落魄后还没跑路的兄弟。
“别吃了!”
胖子满头大汗冲过来,一巴掌拍飞了雷烈的筷子,又把那张纸狠狠拍在他胸口。
雷烈皱眉,护住差点被震翻的汤碗:“干嘛呢,汤都洒了,五块钱一份呢。”
“五块钱个屁!你看这个!”
胖子指着雷烈胸口的那张纸:“你看!你的机会来了!”
雷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琅琊榜演员招募令》。
星辉娱乐?凌夜?
“呵。”雷烈嗤笑一声,把那张纸从胸口拿下来,就要往屁股底下的道具箱上垫。
“胖子,你是不是发烧了?这种S+级的项目,选角早就内定完了,发个公告不过是走个过场,给粉丝和资方看的。”
“不一样!这次不一样!”
胖子急得直跳脚,一把抢回那张纸,指着上面的黑体字咆哮:“你看清楚!‘拒绝整容脸’、‘拒绝数字先生’、‘必须全程跟组’!”
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眼睛亮得吓人:“现在的圈子,谁敢提这种要求?提了就是得罪半个娱乐圈!那个凌夜,他是真想拍东西,不是来圈钱的!”
雷烈的手指顿了顿。
视线终于聚焦在那几行字上。
但也仅仅是一瞬,眼里的光就灭了。
“那又怎么样?”
雷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从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点燃,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胖子,醒醒吧,我都三十二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个正在补妆的顶流。
“人家二十二,一张脸值三个亿,我这张脸?除了沧桑就是穷酸。”
“这几年你也看到了,只要我去试镜,哪怕我把角色的魂儿都演活了,资方一句话——‘形象太硬,没流量,不带货’,我就得卷铺盖滚蛋。”
雷烈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那张满疲惫的脸。
“我累了,胖子。真的,不想再像个猴子一样被人耍了。”
这几年的毒打,不仅断了他的财路,更抽走了他的脊梁。
他怕了。
不是怕输,是怕那种刚刚燃起希望,又被人一脚踩进泥里的绝望。
胖子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颓废的男人,看着那个曾经在片场断了三根肋骨都不吭一声的硬汉,此刻却像是一条被打断了腿的老狗,蜷缩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一股无名火,“蹭”地一下窜上了脑门。
“啪!”
胖子猛地冲上去,一把揪住雷烈的衣领,狠狠地把他按在身后的墙上。
“雷烈!你特么是个怂包!”
胖子红着眼,唾沫星子喷了雷烈一脸:“你怕个鸟!什么三十二?那个凌夜才二十出头,人家敢跟整个资本圈对着干!你一个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你说你是一块硬骨头,我看你现在就是一块烂泥!”
雷烈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眼神冰冷:“松手。”
“老子不松!”胖子激动地吼道,“我跟着你八年了!从你拿最佳新人,到现在吃这五块钱的盒饭!我都没说过累,你有什么资格说累?”
胖子松开一只手,把那张招募令再次怼到雷烈脸上。
“凌夜是个疯子!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敢发这种公告,说明他不想妥协!既然他是个疯子,你为什么不敢去赌一把?”
“输了,无非就是回来继续吃这猪食,大不了老子去送外卖养你!”
“万一呢?万一他真的只要演技呢?万一他就是那个能看见你这块骨头的人呢?!”
胖子的声音在空旷的角落里回荡。
雷烈僵住了。
脑海里像是有一道惊雷炸响。
疯子……
是啊,在这个哪怕是猪站在风口都能起飞的时代,那个叫凌夜的年轻人,居然逆风而行,立下了这么一块这种不合时宜的牌坊。
这不就是个疯子吗?
而自己,曾经不也是因为太“疯”,太不识时务,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吗?
雷烈眼中的死灰,开始一点点剥落,露出了下面那层还未熄灭的炭火。
良久。
雷烈抬手,缓缓拍开了胖子的手。
但他并没有推开对方,而是反手紧紧抓住了胖子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胖子龇牙咧嘴。
“订票。”
雷烈的声音沙哑,低沉。
“胖子,订票!去东韵州!”
胖子愣了一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下意识看了一眼那边还在等着雷烈去当背景板的剧组,呆呆地问:“啊?那……这边的活儿……”
“干个屁!”
雷烈一把抢过那张皱巴巴的招募令,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贴身口袋。
他猛地抬起头,乱发下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那是饿狼看到了肉,是濒死之人抓住了稻草。
“去他妈的五块钱盒饭!只要能演上这戏,以后老子让你顿顿吃鲍鱼!”
“最后一次,胖子。”
雷烈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东韵州的方向,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要是这次再输,我就认命,但要是赢了……”
他没说下去,但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心气,此刻终于冲破了生活的尘埃,重新回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胖子看着雷烈那挺得笔直的脊梁,那股子熟悉的“拼命三郎”的劲儿又回来了。
“好!咱们买商务座!不,买头等舱!这就走!让这帮只会数数的数字先生玩泥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