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左航举着杯子，耐心地等着，眼神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和以前一样，又不一样。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收回，只是维持着那个递水的姿势。仿佛有的是时间等他做出反应。
这不对。
那个左航会因为他一点不配合而掐着他的脖子把水灌进去，会因为他一个反抗的眼神而加重惩罚。
他是在玩什么新的游戏吗？
还是说，这只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宁静，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后再给予更沉重的打击？
一年的折磨早已让他学会了不去相信任何突如其来的“善意”，尤其是来自左航的。
他看着左航，那双眼睛里除了虚弱和戒备，只剩下全然的迷惑不解，像一只被虐待惯了的小动物，突然被给予了轻柔的抚摸，反而吓得不知所措，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左航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那片冰冷的湖面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知道韩北在疑惑什么，恐惧什么。
如今，真相未明，敌友难辨，但左航的心态已然天翻地覆。
但他并不解释，只是保持着递送吸管的姿势，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耐心地等待着，仿佛有无尽的时间。
这种沉默的、不容拒绝却又反常的“温和”，比直接的暴力更让韩北感到不安和压力。
最终，在那沉静目光的注视下，韩北极其缓慢地，微微张开了嘴唇，含住了那根吸管，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小口水。
温水润湿了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整个过程，左航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额外的动作。
一杯水喝完，左航将杯子放到一边。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韩北，那目光依旧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韩北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等待着他终于要问出口的关于那个杀手，关于替他挡子弹，关于一切的问题。
然而，左航只是淡淡地盯着他。
韩北听不到，甚至无法通过左航的呼吸，脚步等细微声音来判断对方的情绪，这让他失去了杀手本该有的部分敏锐，变得笨拙而被动。
巨大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一个掌控一切，耐心等待。
一个伤痕累累，在寂静的恐惧中不知所措。
左航知道，审讯早已开始。
而这一次，他不需要鞭子烙铁，只需要时间和绝对的掌控。韩北的秘密，以及韩东的目的，他会一点一点，从这个看似单纯却又无比复杂的“杀手”嘴里，全部挖出来。
左航看了几秒，转身走出了病房。
门被轻轻带上的瞬间，韩北才敢大口喘气。他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混乱。左航的平静比当年的暴怒更让他害怕——他根本猜不透这个男人下一步要做什么。
而窗外，左航站在阴影里，指尖轻轻敲击着玻璃，眼神锐利。他当然不是在关心韩北的死活，至少不完全是。只是很清楚。
自己用尽手段折磨了他一年，那样暗无天日，绝望透顶的日子，他硬是咬着牙扛了下来，一句服软求饶的话都没有，也从未试图编造谎言来换取解脱。
左航知道，要从韩北这硬骨头里挖出被层层掩盖的真相，光靠强硬是没用的。
韩北这个人，性格里有一种近乎愚蠢的执拗，心思在某些方面缜密得惊人，却又在另一些方面透露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单纯。
对付这样的人，得先让他卸下防备，哪怕只是一点点。
只是此时的左航或许尚未完全意识到，当他开始思考如何撬开韩北的心防时，韩北已经在他冰冷算计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颗变数的不安种子。
而这颗种子，将会成为他唯一软肋。
接下来的几天，在顶尖医疗资源的支持下，韩北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除了听力，他的视觉逐渐清晰，眩晕和恶心感减轻，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手臂能够稍微抬起。
但他世界的寂静，依旧牢固如铜墙铁壁。
但他能感觉到声带的振动，这意味着他的发声器官并未受损，只是听力的丧失让他无法调控音量，也无法感知自己说了什么，沟通变得极其困难。
医生和护士的交流全靠书写板或放慢速度的夸张口型。韩北很快适应了这种沟通方式，他的观察力本就敏锐，如今失去听觉，其他感官似乎被逼着变得更加警觉。
这天，一名女护士进来，她动作专业而轻柔，检查输液针头，记录体征数据。
随后，她端来温水与柔软的毛巾，准备为他擦拭身体。
韩北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尽管身体虚弱无力，但作为一个成年男性的感知和羞耻心并未消退。
当护士轻轻掀开薄被，解开病号服的前襟时，他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韩北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
他知道这是必要的护理，但作为一个成年男性，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由异性进行如此私密的清洁，强烈的羞耻感和不适感还是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尽管他知道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他骤然加快的心跳。
他死死抿着唇，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天花板，分散注意力，试图忽略那双带着手套，沾着温湿毛巾的手在他皮肤上游走的感觉。
他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尤其是在毛巾擦过胸前，腰腹，以及更私密区域时，那种生理性的尴尬和抗拒几乎无法完全压制。
呼吸变得有些沉重，这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屈辱。
当毛巾快要触到更私密的地方时，韩北那生理性的抗拒瞬间冲垮了理智。
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他伸出手，下意识去推开了女人擦拭的手。
“别碰……”
韩北嘴里吐出一句话，是什么音调，何种语气，他自己全然听不见。
他撑着床想坐起来，手臂刚用劲，后脑的伤口就传来一阵锐痛，眼前瞬间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护士赶紧上前，伸手想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