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逸轩挠了挠头,提出一个现实的疑虑:“司令,这个思路好是好。但咱们全国的大方针,不都是在集中力量发展大工厂、大工业园吗?
那些现代化工厂,机器一开,效率高,成本低。咱们扶持的这些农村小作坊,设备简陋,手艺也参差不齐,生产出来的东西,跟大工厂的货比,能有竞争力吗?
别到时候路修通了,市场打开了,结果涌进来的全是外面大工厂的便宜货,咱们这些小本经营,一下子就给冲垮了,岂不是白忙活?”
这个问题很尖锐,也很实在。房间里不少人也露出了同样的担忧。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却摆了摆手,“逸轩啊,你这个担忧有道理,但不能这么简单地看。大工厂有大工厂的优势,但小作坊,也有它不可替代的生存空间。”
“首先,是‘就近’优势。山区的碎石、粗陶、编织筐、简单农具修补,这些东西单价低,但分量不轻,运输成本高。
大工厂生产这些东西,运到山里来卖,加上运费可能就不划算了。而本地的小作坊就地取材、就近生产、就近销售,在本地市场上就有价格优势。”
“其次,是‘灵活’和‘定制’优势。大工厂生产线一开,出来的东西千篇一律。但农村的需求往往是多样和零散的。
这些个性化、小批量的需求,大工厂根本不会接,也接不了。而本地的手艺人、小作坊,却能灵活应对,这就是他们的市场。”
“再者,是‘利用零散资源’的优势。山里的碎石、边角木料、零星的陶土,对大工业来说不成规模,收集运输都麻烦,没有开采价值。
但对本地小加工业来说,这些就是现成的免费材料。它们能把这些废弃或低价值的资源利用起来,变废为宝。”
周辰微笑着点了点头,“看吧,理不辩不明,咱们这思维火花一碰撞,又想出一条好路子。
这些小微产业,最大的作用还不是直接创造多少产值,而是吸纳农村那些无法远行的剩余劳动力,尤其是妇女、老人和一些半劳力。
让他们在家门口就能有点活干,有点收入贴补家用,这对于稳定农村社会、缓解家庭贫困,意义可能比单纯的经济数字更大。
大工业解决的是国家层面的生产力提升,而这些乡土小微产业,解决的是基层社会的生计和稳定。都很重要。”
赵逸轩一拍巴掌,“牛,太牛了,这完全是颠覆性的经济理论,如果能够顺利实施的话,这甚至能够开启全球经济的一种新模式。”
周辰饶有兴致的问,“牛在哪里?又是一种什么新模式?”
“司令,您想啊,这农村经济被盘活了,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大城市无序的虹吸效应。农村的老百姓在本地就有活干,干嘛要背井离乡的去当工人。
而对比大工厂毫无止境的产能扩张,农村的手工业会更多的根据需求调整产能,这就叫船小好掉头。
当经济危机来临时,我国庞大的农村市场,就会成为危机浪潮下的防波堤。
我们甚至有望,破解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下的周期性危机。这绝对是一条新路,我感觉比罗斯福新政要稳得多。”
周辰心里是一震再震,这就是天才啊!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不是什么留洋海龟,甚至不是专业学经济的。
这个名字在历史的长河中籍籍无名,就他的履历来看,如果不是周辰及时入主山东,派出医疗团队四处义诊,这小伙早就在一场发烧中病逝了。
而之所以能进入他的咨询团队之中,就凭两个字,天赋!
周辰总结道:“所以,我们的思路要变一变了,接下来要两条腿走路。
大工业要集中力量办大事,提高生产效率;乡土小微产业也要鼓励扶持,活跃基层。
政策上,可以给这些合作社、小作坊提供小额信贷、技术培训、市场信息,帮他们打通本地供销渠道,甚至鼓励他们与附近的大工厂建立一些配套协作关系。
这样就能实实在在地让李大壮那样的家庭,多一份收入来源,多一个改善生活的希望。
这条路肯定不容易,比直接拨款修路建房要费心思得多,但若是走通了,或许才是更长久的法子。”
经过一番深入的商讨,众人逐渐达成一个共识:鉴于农村经济结构转型的复杂性与长期性,不宜贸然全面推行。当前最可行的路径,是先行设立试点,通过小范围的实践来积累经验、验证思路。
具体而言,计划在山东省内,选取数个具备不同特征的县域——例如,兼顾存在类似房山村的深度贫困山区、以传统农耕为主的中部平原县,以及本身具备一定手工业或特色资源基础的地区——作为首批综合试点。
这么做的目的很明确:就在这几个县里,摸出一套能让经济持续运转的具体办法。等这几个点试出了眉目,有了实实在在的经验和教训,再考虑往更大范围推广,心里也就有底了。
说到底,现在的这套经济发展思路,也只是他们一小撮人拍脑袋想出来的玩意儿,贸然进行推广,那肯定是要吃大亏的。
第二天,周辰继续踏上行程,这一次的目标是举报里提到过的一个地名——青山镇。
与村里死寂般的沉闷不同,镇子上好歹有了些人气。
街道不宽,两旁是些高矮不一的瓦房和砖房,间或夹杂着老旧的木结构店铺。
供销社的门面倒是挺显眼,白墙红字,玻璃柜台反射着阳光。
但周辰没急着去那里,他让车停在镇口,只带了两个换了便装的随从,信步朝镇子里走去。
时近中午,街角一家挂着油腻布招的茶馆里飘出嘈杂的人声。
周辰脚步顿了顿,便撩开半旧的蓝布门帘,走了进去。
茶馆里光线昏暗,摆了七八张方桌,已经坐了大半。
有穿着短褂、裤脚还沾着泥点的农人,有穿着稍微体面些、像是小贩或手艺人模样的,也有几个无所事事的老头,靠着墙咂摸着旱烟。
跑堂的是个半大孩子,提着硕大的铜壶穿梭其间。
周辰三人找了张靠里、不起眼的空桌坐下,要了一壶最普通的茶,几碟瓜子花生。
茶是陈茶沫子,苦涩味重,但解渴。周辰慢条斯理地喝着,耳朵却捕捉着茶馆里嗡嗡的谈话声。
起初都是些琐碎:谁家婆媳又拌嘴了,今年雨水是不是比去年少,镇东头老王家娶媳妇的排场等等。
物价是绕不开的话题,一个挑着担子刚卖了菜的老农正跟熟人抱怨:
“白菜贱得跟草似的,供销社收就那个死价钱,多一分都不给。想自己零卖?市管队撵得你满街跑!
可你去里头买盐买洋火,瞅着是比旧社会货郎担便宜点,可总觉得……唉,也说不上来,就是手里这点东西,换不回多少实在货。”
对面一个像是小店主的人接话,“知足吧老哥,好歹明码标价,不缺斤短两。旧社会那掺沙子的盐、泡了水的布,忘了?就是这税啊……听说又要核查田亩,不知道是不是要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