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影（十一）
窗外街角的混乱像一场突兀的闹剧。刺耳的刹车声、撞击声、警报声、模糊的呼喊声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钻进来，撕破了夜的宁静。但这一切，在周峰听来，都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的全部感官，都被书房里那台散发着惨白幽光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攫住了。
证据已收到。清理程序，启动。
九个字，像九根冰冷的钉子，将他钉在原地。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掩盖了外界的一切嘈杂，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肋骨的闷响。
“清理程序”……
这个词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与王警官曾经提过的“清扫程序”重叠、放大，带着一种终极的、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味。
口袋里的专用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震动着，像一只焦急的蜜蜂。周峰机械地把它掏出来，屏幕上王警官的名字伴随着红色警示灯疯狂闪烁。他手指僵硬地划过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周峰！你怎么样？有没有事？”王警官的声音又快又急，背景音里充斥着无线电的杂音和远处现场的喧嚣。
“它……它们……”周峰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在我电脑上……留言……”
“什么留言？说清楚！”王警官的语气骤然绷紧。
“‘证据已收到。清理程序，启动。’”周峰一字一顿地复述，每个字都带着冰碴。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随即王警官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待在原地！绝对不要碰任何电子设备！我们的人三十秒内到你家门口！重复，不要碰任何东西！”
电话被猛地挂断。
周峰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僵立在书房门口。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字。它们是怎么做到的？远程操控？零日漏洞？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渡鸦”展现出的技术能力，让他感到一种降维打击般的绝望。
“砰！砰！砰！”
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猛然响起，伴随着压低的、却充满力量感的喊声：“周先生！林女士！警察！请开门！”
周峰一个激灵，几乎是踉跄着冲过去打开了房门。门外是三名全副武装的特警，眼神锐利如鹰，迅速确认了周峰的身份后，两人持枪警戒客厅和走廊，另一人则快步走向亮着屏幕的书房。
“不要进去！”周峰哑声喊道，“那电脑……”
那名特警在书房门口停步，只是探头谨慎地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字，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对着衣领下的麦克风快速报告：“目标确认！嫌疑人通过未知手段入侵了事主电脑，留下威胁信息。重复，留下威胁信息：‘清理程序启动’。”
几乎是同时，周峰的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未知号码。他看向那名特警，特警凝重地点头示意他接听，并立刻开始对通话进行追踪。
周峰按下接听和免提。
一个经过明显电子处理、冰冷、毫无语调起伏的声音传了出来，回荡在突然变得死寂的客厅里：
“周峰先生。”
周峰的呼吸停滞了。
“你的表演很精彩。”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但游戏结束了。”
“‘清理程序’……你们想干什么？”周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秩序的回归。”电子音毫无波澜，“冗余数据的擦除。你的好奇心，为你和与你关联的数据节点，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现在，关注即将被移除。”
关联的数据节点？周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林薇！她的家人！他的父母！还有……那个受害者群里的人？
“你们敢！”一股血气冲上头顶，压过了恐惧，周峰对着手机低吼。
“我们无需‘敢’与否。”电子音依旧平稳，“我们执行。这是最后一次通讯。珍惜……剩余的静默时间。”
“嘟——嘟——嘟——”
忙音响起，通话被切断。那名负责追踪的特警摇了摇头，脸色铁青：“时间太短，信号经过多次加密跳转，无法定位。”
就在这时，周峰的私人手机、林薇的手机，几乎在同一时间疯狂地响起了各种提示音——新闻推送、社交软件通知、甚至是一些久未打开的应用提醒！
周峰抓起自己的手机，屏幕被一条条突发的本地新闻推送刷屏：
《突发！我市多地交通信号灯系统出现短暂混乱，原因正在调查》
《某银行数据中心突发短暂网络故障，官方称客户资金安全未受影响》
《警方通报：今晚xx路口交通事故为单车失控，驾驶员轻伤，排除酒驾毒驾》
每一条推送，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周峰的心上。交通、金融、甚至警方的事故通报……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在同一时间爆发？
这不是巧合！
这就是“清理程序”？制造混乱，瘫痪系统，掩盖他们真正的行动？还是说，这些本身就是“清理”的一部分——清除掉可能暴露他们存在的“数据节点”和监控痕迹？
林薇被外面的动静惊醒，穿着睡衣从卧室出来，看到全副武装的警察和丈夫惨白的脸色，吓得捂住了嘴。
“峰……怎么了？”
周峰无法回答。他看着手机上那些不断弹出的推送，看着书房屏幕上那行冰冷的字，耳边回荡着那个电子音“珍惜剩余的静默时间”的警告。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以为自己在对抗一个犯罪团伙，但现在他意识到，他面对的，可能是一个能够扰动城市基础设施、视法律和秩序如无物的庞然大物。
王警官带着一阵风冲了进来，他显然已经通过通讯渠道了解了一切。他看着书房屏幕上的字，又看了看周峰手机上那些推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它们不是在吓唬你……”王警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它们是在展示肌肉。”
他猛地转向周峰，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周峰，这里不能再住了！你们必须立刻跟我们走，接受最高级别的保护性隔离！‘渡鸦’……它们动真格的了！”
周峰麻木地点了点头。他走到林薇身边，紧紧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
在特警的护卫下，他们甚至来不及收拾任何行李，只带着随身物品，匆匆离开了这个曾经充满温馨，如今却被无形噩梦笼罩的家。
下楼时，周峰回头望了一眼。书房窗口那片惨白的光，依旧在黑暗中固执地亮着，像一只窥视人间的、冰冷的眼睛。
“清理程序”已经启动。
而他们，连同这座城市里无数毫不知情的人，都已然成为了程序运行背景中，一串串等待被判定、被处理的数据。
静默时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