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经过降臣提醒,这才恍然大悟,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安抚好那位受了委屈的小祖宗。
他赶紧小跑到背对着他、肩膀还在微微抽动的蚩梦身边,语气带着讨好和小心翼翼:
“我的小祖宗诶,你说你乱跑什么呀?你看看,多危险是不是?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快跟我说说话,别憋着了好不好?蚩梦?”
蚩梦整张脸都气得鼓鼓的,五官几乎要皱在一起,猛地转过头,积蓄已久的委屈和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你为啥子现在才来找我?!你晓不晓得我一个人在外面有多不开心嘛?!”
她越说越激动,眼圈瞬间就红了:
“我每天都吃不饱!睡也睡不好!担惊受怕的!都怪你!都怪你!哼!我不理你了!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她又气呼呼地转过身,留给林远一个倔强的背影。
林远在她身后急得团团转,搜肠刮肚地说着各种好话、软话,赌咒发誓以后一定多陪她,带她吃遍好吃的,玩遍好玩的。
一旁的钟小葵看着这一幕,眉头微蹙,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酸涩。
杜雨儿乖巧地扶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师父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淡淡的失落与羡慕。那种可以被如此直白地关心、哄劝的待遇,似乎离她很遥远。
而尤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他看着蚩梦对着林远发脾气,看着林远耐心哄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绞痛。他所有的付出和守护,在那个人面前,似乎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哎呀呀~”
降臣抱着胳膊,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出声调侃林远,
“我说,你这家伙,女人的心可不是那么好挽回的哦~光靠嘴上说两句好话可不行,得来点实际行动,或者更真诚的道歉?”
林远被她说得有些窘迫,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从背后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蚩梦的手腕,将她的小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歉意:
“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都是我的错!对不”
然而,他道歉的话还没说完,蚩梦却猛地转过身来!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怒气?那双大眼睛里虽然还噙着泪水,却已经弯成了月牙,她一头扎进林远怀里,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他,声音闷在他胸口,带着浓浓的鼻音,却清晰无比:
“我原谅你啦!”
“……”
这下,连刚才还在出主意的降臣都彻底哑口无言了,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轻笑和摇头,眼神中却流露出真正的柔和与感慨。
能遇到一个如此纯粹、爱得简单直接、连生气都这么好哄的女孩,林远这小子,怕是真修了几辈子都未必能修来的好福气。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围坐的几人。钟小葵坐在林远身侧,语气平静地叙述着这几日的经历:
“我找到王妃之后,王妃执意不愿立刻返回长安,还想去找那几个东瀛人讨个说法。没想到,今日便恰好与他们遭遇了。”
她顿了顿,神色凝重,
“不得不承认,那几个东瀛忍者,确实手段诡异,配合默契,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非常厉害。”
一旁的尤川也捂着包扎好的手臂,沉声补充道:“钟姑娘所言不虚。那人刀法狠辣刁钻,内力也极为深厚,绝非寻常江湖高手。”
降臣慵懒地靠在一块大石上,翘着标志性的二郎腿,听着他们的评价。
林远闻言,却似乎并不太在意,随口对降臣说道:
“再厉害又能如何?有你这位尸祖在,难道还对付不了吗?”
“对付不了。”
降臣回答得干脆利落,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就说嘛,肯定没问,等等!”
林远猛地反应过来,差点咬到舌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降臣,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意思?”
降臣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丢给他一个“你是白痴吗”的眼神,没好气地说:
“字面意思,听不懂?我虽然活得久,但功力撑死了也就是个超越大天位的水平,要是纯粹硬碰硬比拼真气根基,我都不一定打得过你家那位女帝。今天那个倭人头领,叫,叫什么来着?”
她歪头想了想。
“平贞盛。”
钟小葵提醒道。
“对,平贞盛。”
降臣继续道,
“这个人,很不一般。他的刀法,已经不能简单地用‘精湛’来形容,而是近乎于‘道’,接近于完美无瑕的境界。每一招每一式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效率高得可怕。哪怕放在我们中原武林,单论这手刀法,也足以开宗立派,当个祖师爷级别的人物了。”
林远还是有些不服,或者说是不愿相信:
“功力上的差距,岂是单靠精妙的刀法就能轻易弥补的?你毕竟,”
“差距?”
降臣直接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讥诮,
“林远,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哦哦,想起来了,散功重修,现在才是个小天位,看不透也正常。”
她坐直了身体,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我告诉你,那个平贞盛,今天根本就没尽全力!他一直都在藏着底牌!这些东瀛人,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极致的谨慎和算计,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或者看不到明确的胜机,他们绝对不会轻易亮出所有的底牌跟你死磕。今天他就是敏锐地察觉到,短时间内可能拿不下我,继续缠斗下去变数太大,所以才会那么果断地选择撤离。”
她看着林远,一字一句,给出了最终的判断:
“但是,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就算他不动用底牌,只凭展现出来的实力,我同样也拿不下他。真要是生死相搏,胜负或许在五五之间。”
林远脸上的轻松神色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连你都这么说,看来那个平贞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棘手得多。”
“是啊,厉害得很呢。”
降臣懒洋洋地应和了一句,随即翻了个身,直接毫无形象地仰面躺在了草地上,望着星空,语气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随意,
“所以啊,我劝你别托大。真想对付他们,还是多叫几个高手来吧。光靠我一个,可不一定能罩得住你们这么多人。”
她躺着,脑袋一歪,目光落在了安静坐在不远处调息的尤川身上,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美眸在他脸上流转了一圈,带着几分审视和玩味:
“喂,那边那个白头发的小哥,你就是万毒窟那个巫王,哦不对,是前巫王的义子?啧啧,模样长得倒是不赖嘛,挺俊的。”
尤川闻言,立刻站起身,尽管身上带伤,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对着降臣的方向微微躬身:
“晚辈尤川,见过降臣尸祖。”
“嗯,还算有礼貌。”
降臣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几分遗憾和促狭,
“可惜了,当年娆疆那边闹出那么大动静,我都没来得及去凑个热闹,全让侯卿那小子一个人把风头给出了。要是我当时也在,嗯。”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瞟了一眼正搂着蚩梦小声说话的林远,意有所指地笑道:
“我肯定舍不得让蚩梦这么好的姑娘,最后跟了这么一个不解风情、到处惹事的‘猪蹄子’在一起。啧啧,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嗯哼~”
尤川被她这番直白又大胆的调侃弄得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尴尬,也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黯然,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干巴巴地回应道:
“额,呵呵,尸祖说笑,林兄对蚩梦也是很好的。”
…
石瑶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素来温婉平静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惊怒。
她的对面,坐着一位装扮与中原僧侣迥异的喇嘛。他头戴标志性的黄色桃型僧帽,面容隐藏在阴影中,身旁的地上,放着一柄沉重的金刚杵,隐隐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天哭星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石瑶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大帅生前再三严令,绝不允许吐蕃势力以任何形式插手中原事务!你们这是公然违背大帅遗志!你!”
那被称为多桑的喇嘛,声音低沉而平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天佑星,请息怒。大帅已然故去多年,世事早已变迁。天暴、天牢、天败、天哭四位校尉,潜伏吐蕃苦寒之地数十载,为大帅、为昔日的大唐鞠躬尽瘁,付出良多。甚至连为大帅送终这最后一份心意都未能达成,他们心中亦有怨愤与不甘啊。”
“够了!”
石瑶厉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
“不要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告诉你,长生不死药的药方,我根本不知道!你们也休要再打它的主意!”
多桑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悲悯与无奈交织的复杂神情:
“天佑星,您这又是何苦呢?如今天哭星已是拉萨王系中最德高望重的活佛,一言可决万民生死。我等见中原战乱频仍,百姓流离,只是心怀慈悲,欲以无上佛法感化这片土地,止息干戈罢了。”
“感化中原?哈哈哈哈!”
石瑶发出一声充满讽刺的冷笑,
“多桑!你说的这些鬼话,你自己信吗?!你也是不良人出身,为何要助纣为虐,帮着他们颠覆大帅定下的规矩?!”
多桑闻言,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充满了物是人非的苍凉:
“唉,天佑星,自从袁天罡大帅身死的那一刻起,不良人便已经不存在了。那个维系我们的核心,已经崩塌了。”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石瑶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劝诫的警告:
“如今李星云率领的那批人,不过是一群顶着旧日名号的乌合之众,早已算不得真正的不良人了。天佑星,我今日前来,是好言相劝,也是希望您不要站错了队。李星云,一个优柔寡断、心慈手软的毛头小子,他有何德何能,有何资格执掌不良人?莫说是我们,便是远在娆疆的天伤星(蚩离),不也是与那位秦王林远交好,早已另寻出路了吗?”
“哼!”
石瑶冷哼一声,态度坚决,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绝不会帮助你们做任何事!”
多桑脸上最后一丝温和也褪去了,他深深地看了石瑶一眼,语气变得冰冷而沉重:
“唉,石瑶,我本不想与你为敌。但你应当清楚,天暴星、天牢星、天败星,还有如今的天哭星,他们四人联手,其手段绝非你我能想象。除了袁天罡大帅,这世上早已无人能压制他们。看在昔日同袍共事的情分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
说完,多桑从怀中取出一个颜色暗沉、边缘磨损严重的古老卷轴,轻轻放在了桌案上,不再多言,转身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只留下那柄金刚杵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冰冷的寒意。
阁楼内只剩下石瑶一人。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卷轴上,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缓缓走上前,伸出手,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卷轴的表面——
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瞬间传来!那不是纸张,也不是普通的皮革,而是一种带着细微纹理和某种诡异弹性的质地!
石瑶全身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她强忍着心悸,猛地将卷轴展开!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那根本不是什么地图!那是一幅由无数块大小不一、颜色深浅各异的人体皮肤,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缝合拼接而成的——人皮地图!每一块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原主人惊恐扭曲的细微纹路!
地图上,用某种暗红色的、疑似鲜血凝固后的颜料,勾勒出吐蕃高原的山川地势。而在那地图的中心,象征着拉萨王系核心区域的位置,画着一个被无数寺庙状符号钉住了四肢、表情痛苦扭曲的——魔女!
“呃啊——!”
石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松手,卷轴“啪”地一声掉落在地。她踉跄着后退数步,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瘫倒。
巨大的恐惧、恶心与悲愤瞬间淹没了她,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指缝滑落。
她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那些在吐蕃境内,所有不听从天哭星等人号令、依旧试图坚守袁天罡遗志的不良人同袍。
他们全都被,
这卷人皮地图,就是最血腥、最残酷的证明和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