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霜剑随即化作寒光贯入林远胸膛。温热的鲜血溅上她苍白的脸颊,那双猩红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踉跄后退,指尖触到脸上黏稠的血迹,浑身剧烈颤抖,
“我不想这样,我,我控制不了自己。”
“该醒了。”
林远轻叹,双指松开素心剑任其坠地,随即反手拔出胸口的雾霜剑掷在一旁,伤口处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
“不!李星云,他为何要抛弃我!”
姬如雪突然抱头嘶吼,怀中魃阾石滚落在地。她慌忙拾起,邪石顿时爆发出刺目血光。在凄厉的哀嚎中,她再度捡起雾霜剑,挥剑斩向林远脖颈!
身影交错间,林远已瞬至她身后,右手稳稳按住她肩井穴。磅礴真气如春江暖流涌入经脉,姬如雪在剧烈挣扎后渐渐平息。
她忽然抬手覆上他温热的手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你当时,为何不阻止我?”
“阻止什么?”
“在精神幻境里,我分明感知到你的气息。你明明可以打断我修炼《九幽玄天神功》。”
林远的气息拂过她耳际:
“这是你的抉择,我无权干涉。唯有在你即将迷失时,我才会出手。”
“呵。”
姬如雪转身将碎发别至耳后,这个惯常的动作此刻显得格外脆弱,
“我还以为,你会像从前那般霸道,不让我修炼,让我回长安。”
“看来是让你失望了?”
林远拭去她唇畔的血渍,
“你虽性情刚烈,骨子里却仍是渴求依靠的女子。若你愿意,此刻便可回长安执掌幻音坊,从此不必再过问江湖纷争。”
“算了吧。”
姬如雪唇角漾开苦涩的涟漪,
“既已踏上这条路,岂能半途而废?”
她忽然抬眼凝视他,
“我曾以为,你真要利用我达成什么目的。”
“你们女人总爱思虑过甚。”
林远无奈摇头,
“我倾心相待,反倒让你疑窦丛生。莫非无论如何行事,都是错?不让你修炼,你肯定会说我多管闲事,让你修炼了,你又说我不关心你,让你失望了,哎呀,做人可真难。”
“你,哼!”
姬如雪握拳轻捶他胸膛,却突然身子一软,昏厥在他怀中。
林远揽住她瘫软的身躯,望着她眉心未散的阴郁之气,将人稳稳抱起:
“真气耗竭了,我带你去银州。”
林远抱着姬如雪离去,心中也是无限感慨,多阔霍没有骗他,《九幽玄天神功》说到底根本算不上是功法,这么多年的拼杀,姬如雪达到了小天位,而耶律质舞是大天位,可修炼这功法后,二人竟然不相上下,貌似这《九幽玄天神功》可以强行将人的实力提升到大天位,但是,不知后果如何。
大帐之中,耶律尧光面色阴沉,来回踱步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沉重。突然,一名士兵慌张闯入,单膝跪地:
“报大元帅!悬崖上下都已搜遍,未能找到不良帅的尸体!”
“三天时间过去了,竟然还没找到!”
耶律尧光猛地转身,声音中压抑着怒火,
“那又是谁走漏了阴山被炸的消息?是谁在外面散布谣言,说是母后派人炸的阴山!”
士兵低头颤声回道:
“据查,消息从一开始就被人知晓,只是那些人隐而不发,刻意等到阴山被炸时,才以此为借口,名为护送皇后回京。”
“护送?分明是挟持!”
耶律尧光一拳捶在案几上,
“是谁主使?”
“是,是耶律安抟。”
耶律尧光眉头骤然紧锁。耶律安抟的父亲耶律迭里,当年是最坚定支持大哥耶律倍登基的臣子,因此被母后关押折磨许久,其家眷也都被贬为奴仆。看来,耶律安抟此举,是蓄谋已久了。
但这件事,大哥他,是否知情?
“一旦母后被坐实炸毁阴山的罪名,即便她是皇后,也会被宗室打入牢狱。”
耶律尧光当机立断,
“不良帅的尸体不必再找了。立刻集结兵马,随我赶往上京!”
“是!”
就在耶律尧光心烦意乱地坐下时,萧翰掀帐而入,单膝跪地:
“大元帅。”
“你怎么来了?”
“属下已暗中集结十万契丹狼卫,驻扎在三十里外,以防不测。”
萧翰顿了顿,又道,
“此外,还有一事需禀报。”
他挥手示意,两名亲兵押着先前在阴山值守的那名士兵走进大帐。
“说。”
耶律尧光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名士兵。
“大、大元帅,小的有要事禀报。”
士兵哆哆嗦嗦地从怀中取出一块腰牌,双手高举过头顶。
耶律尧光起身走近,拿起腰牌仔细端详,瞳孔微缩:
“锦衣卫?不可能。”
“火药,火药的确是皇后下令让我们藏在阴山的。”
士兵颤声解释,
“但中途有中原人阻拦我们。因为火药藏匿点太多,他们无法全部清除,就放弃了,那人扔给小的这块腰牌,说,就说阴山是锦衣卫炸的,与皇后无关。”
耶律尧光的眉头逐渐舒展,缓缓坐回座位,沉吟片刻:
“原来如此。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
他声音陡然转冷,
“母后从未派人在阴山藏过火药。所有事,都是锦衣卫做的。而你。”
他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士兵惨白的脸:
“也是锦衣卫。懂了吗?”
“我...我...”
士兵浑身发抖。萧翰按刀上前一步,耶律尧光却抬手制止:
“你的家人,以后每月都会领到三两银子的抚恤。”
士兵如蒙大赦,连连叩首:
“谢大元帅!谢大元帅!”
大帐中只余萧翰与耶律尧光二人。烛火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帐壁上,随着火焰摇曳不定。
“大元帅,上京传来急报,有不良人在城中闹事。”
“不良人?”
耶律尧光眉头紧锁。
“正是。依属下之见,不良帅早在很久前就在上京安插了人手。”
萧翰压低声音,
“而皇后炸毁阴山一事,属下思虑许久,始终不得其解。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要借此机会主动解除自己的权力。如今东丹王,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你什么意思?”
耶律尧光猛地抬头,
“难道母后突然要支持大哥登基?”
“这,自然不可能。”
萧翰谨慎地选择措辞,
“但族弟实在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为防万一,大元帅,请率领狼卫,包围上京吧。”
耶律尧光沉默良久,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
“也许,让大哥上位,未必是坏事。”
“大元帅!”
萧翰急道,
“东丹王酷爱汉家文化,登基后必然大力推行汉化。可支持汉化的臣子早已被皇后清洗殆尽。如此一来,东丹王必定处处受制,甚至引发契丹内乱。如今的契丹,经不起这样的动荡了!为了契丹,这个位子必须由您来坐。”
“这,唉。”
耶律尧光长叹一声,
“好吧,立即清点人马,准备前往上京。我先去看看奥姑。”
偏僻的营帐内,大贺枫不停地摇着头。耶律质舞被绑在椅子上,咬牙切齿地怒视着他。
“大元帅。”
见耶律尧光进来,大贺枫连忙起身行礼。耶律尧光摆了摆手:
“我妹妹怎么样了?”
“奥姑大人修炼邪功,心智被迷。不过再过些时日,等她适应了这股阴气,就能慢慢恢复正常了。”
“嗯。”
耶律尧光坐下,目光深沉地看着大贺枫,
“契丹要变天了。”
“属下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大贺枫平静地回答,
“还请大元帅早作准备。”
“可你是母后的人,不是我的人。”
“应天皇后的人,就是大元帅的人。”
大贺枫微微一笑,
“自大元帅当年被不良帅劫走又平安归来后,一直暗中拉拢八部夷离堇和各军将领的事情,皇后早就知道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大元帅铺路。”
“什么?!”
耶律尧光震惊地站起身,
“母后她,”
“是啊。”
大贺枫从容说道,
“楮特部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保存着诸多萨满秘法,如今整个部落都在歌颂大元帅的恩德,必将忠诚于您。而大元帅此前平定西北叛乱,军中将帅自然更希望由您来继承帝位。”
“原来母后早已看穿这一切,”
耶律尧光喃喃道,
“可她为什么要炸阴山呢?”
“之前的种种事件,已经让耶律宗室对皇后极为不满。炸毁阴山,不过是给宗室一个解除皇后权力的理由罢了,双方都需要这个台阶。”
大贺枫冷静分析,
“一座阴山,虽说是圣地,但说到底不过是座荒山。至于东丹王,皇后自有办法让他再也无法与您相争。请大元帅放心。”
帐外忽然传来狼卫整军的号角声,耶律尧光望向帐外渐亮的天色,知道契丹的命运即将迎来转折。
…
上京皇宫大殿内,述里朵端坐龙椅,背后的两条金龙在烛火下流光溢彩。一名禁军士兵疾步入殿,单膝跪地:
“启禀皇后,城中发现不良人作乱!”
“嗯,遥辇将军已前去平乱。”
话音刚落,又一名传令兵慌张来报:
“城中又出现大批不良人!遥辇将军被百姓阻拦,难以脱身!”
“无妨。”
述里朵目光平静地望向殿门,
“自有援军相助。”
沉重的殿门在此时轰然开启。身着玄甲、面带面具的不良帅缓步走入,铁靴踏在石阶上发出清脆回响。
“护驾!”
御前侍卫纷纷拔刀相向。不良帅轻笑一声,拔出佩剑,只见寒光闪动,几名侍卫应声倒地。
“都退下。”
述里朵抬手制止。
“皇后,这贼人。”
“退下。”
待侍卫尽数离去,述里朵伸手示意:
“不良帅,上前一叙。”
二人隔案跪坐。述里朵执起金壶,将温热酒液注入杯中:
“如今城中的不良人还真是络绎不绝。”
“皇后早已洞察,不是么?”
“确实。”
述里朵唇角微扬,
“不少漠北人也混在其中。自上次林远洗劫上京后,天下人都以为这契丹皇都,是任人来去之地了。”
不良帅指节轻叩杯沿:
“秦王确实了得。劫婚、洗城,这般手段,本帅佩服。”
“不良帅也不遑多让。本后命大元帅在阴山围剿,你仍能脱身。”
“惭愧。”
面具下传来低沉笑声,
“这已是本帅第二次从阴山狼狈逃生。若非崖下恰有深潭,也不敢贸然跃下。”
他忽而正色:
“皇后炸毁阴山,恐怕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夺取魃阾石,借多阔霍之力壮大契丹。而是,要除去这个隐患?”
“不错。”
述里朵眸光转冷,
“那所谓圣者太过神秘。当年林远初至漠北,正是本后设计引他去阴山,本想借刀杀人。谁知他竟全身而退,这不得不让本后怀疑,他们是否已达成了某种协议。既然如此,多阔霍更留不得。”
“皇后好算计。举办四月会,也是想借拔里兄弟之手清除异己吧?可惜,本帅还是活了下来。最重要的是,四月会终究只是皇后的幌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皇后才好做呐见不得光的事情。”
殿门轰然洞开,耶律倍率领重甲士兵鱼贯而入。
“贼子,休伤我母后!”
他行至阶前,抱拳微躬:
“母后,城中乱党已被儿臣平定,特来护驾。”
“有劳东丹王了。”
述里朵执起金杯,酒面映出她深邃的眼眸。
耶律倍保持着谦逊的姿态躬身:
“母后谬赞。若儿臣连契丹臣民都无法守护,又何谈继承大统?”
不良帅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殿宇梁柱间回荡。耶律倍怒指喝道:
“贼子!死到临头还敢猖狂!”
“别演了。”
不良帅笑声戛然而止,
“你母后早已洞悉一切。”
“胡言乱语!”
“哼!让你的人假扮不良人在城中作乱,再亲自率军——这等贼喊捉贼的戏码,何必在皇后面前献丑?”
耶律倍脸色骤变,述里朵却始终静坐不语。不良帅缓缓起身,言语间尽是讥讽:
“你我暗中往来多年,真当皇后毫无察觉?东丹王,这出戏,该收场了。”
耶律倍眉头紧锁,刚要开口,不良帅抢先道:
“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当面揭穿?”
“不良帅!你我明明约定好的!”
唉,世事难料,此一时彼一时啊。
耶律倍猛地抽出身旁侍卫的弯刀,直指龙椅:
“既然如此,儿臣便直言了——请母后即刻下诏,传位于我!”
“倍儿,你还是太天真。”
述里朵轻轻摇头,
“与不良帅合作?倒不如去求你那老师。”
“老师?”
耶律倍冷笑,
“他本该全力助我登基,却暗中挑拨尧光的好胜心,让我们母子离心,兄弟相争——他就是想看我契丹大乱!”
“哦?你竟能看透这一层。”
述里朵略显意外。耶律倍迈上玉阶,踱步道:
“儿臣不是傻子!母后以雷霆手段清洗支持我的大臣,确实出乎意料。我不得不顺着您的意思与尧光相争,但母后,您做得太绝了!
他俯视着述里朵的背影:
“这皇位本就是我的!您屡次违背父皇遗诏,才让老师有机可乘。这些年我在东丹国推行儒家仁政,百姓安居乐业,万民称颂。若我登基,契丹必能更加强盛!可您就因为不喜汉学,便处处针对,母后,您太偏心了!我到底哪里不如尧光!”
“傻孩子,尧光比你,更有自知之明。”
述里朵转身直视耶律倍:
“而且尧光从未想过与你相争——从小,都是我在教导他,要当上迭剌部的大汗,要当上这契丹的皇帝。”
母后!你”
“我是草原女儿,坚信只有武力才能征服天下。对你父皇那套治国理念,我永远无法认同。”
述里朵语气转冷,
“但你最蠢的,是竟与不良帅合作。我漠北皇位,岂是外人能够左右?”
“呵呵,说得在理。”
不良帅颔首认同。耶律倍面色阴沉似水:
“母后是铁了心不扶持儿臣了。”
“是。”
“好!如今殿内殿外皆是我的人!”
耶律倍将弯刀递向不良帅,
“大帅,动手!”
不良帅纹丝不动。
“大帅?”
“应天皇后说得对。”
不良帅摊手,
“不良人既无干涉漠北皇位之能,也无对抗整个草原之力。所以,”
不良帅退后一步,弯刀落地。述里朵步步逼近:
“还没看明白吗?他从一开始,就是要让你在我面前原形毕露。逼杀母后的罪名,足以让你在契丹永无立锥之地。到那时,你能去哪?”
“只能随本帅去中原了。”
不良帅轻笑,
“哈哈哈哈,你我,去了中原,再做谋划不好吗?”
耶律倍眉头紧锁又忽然舒展,仰天狂笑:
“好!好!好!是本王把你们想得太简单了!但事已至此。”
他猛然挥手,
“所有人!诛杀应天皇后与不良帅!”
殿上甲士静立如林。
“你们聋了吗?!”
耶律倍不敢置信地环视,
“执行王令!”
“省省力气吧。”
不良帅悠然道,
“他们,不会听你的——不良人何在?”
“在!”
震天吼声自甲胄中迸发。耶律倍瘫坐在地——他带来的,竟全是不良人假扮!
“认命吧,东丹王。”
不良帅俯视着他,
“随本帅去中原,尚有一条生路。”
述里朵也垂眸注视:
“若你弟弟回来,得知你竟要弑母,以他的性子,绝不会留情。”
“不!不可能!”
耶律倍状若癫狂,
“尧光不会杀我!我是他哥哥!我要去长安,对!还有老师!老师和父皇是过命兄弟,他定会助我登基!只要老师出面,尧光必定退位!”
不良帅与述里朵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此人,当真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