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从小内侍被选为暗卫时，教习说：你的命是殿下的。第一次见到大殿下，她正在扑蝴蝶，杏子黄的裙摆扫过青草。
我躲在树影里想：这样明媚的人，值得用命去护。
记得第一次执行任务受伤，我躲在房梁上包扎。她不知怎的发现了，让恭和送来伤药。后来每次受伤，我的枕头下都会出现金疮药。
有次我忍不住问，她眨着眼笑：孤的监察大侍若是残了，谁来保护孤？那一刻我知道，她早就发现我在梁上的藏身处。
那三年，我处理的刺客不下百人。最难忘的是那个雪夜，三皇女的暗卫统领被人收买，以三殿下的名义潜入东宫。我们交手时，他说：各为其主。
我回：我只为殿下。当他倒下时，殿下站在廊下，雪花落满肩头：恭礼，这是第几个了？
我沉默，她轻叹：明日去给三妹送些伤药吧。
我中箭那次，其实知道殿下守着我。昏迷中总能闻到她身上的龙涎香，感觉她在轻轻拍我的背，就像哄小皇女睡觉那样。
转醒时看见她趴在榻边，眼下乌青，手里还攥着沾血的布巾。那一刻，我觉得这箭中的值。
恭言腹部受伤时，是我背他回来的。殿下见到我们时，竟哭了。那么要强的人，抱着恭言哭得像个孩子。
后来她亲自给恭言换药，手抖得比我这中箭的人还厉害。恭言昏迷几天，她就在榻前守了几天。
最让我震动的是恭从中蛊后，殿下竟要尝药。我跪着求她，说让我来。
她却说：恭礼，你已经为孤挡过太多伤了。最后我们各退一步，她用银针试药。那段时间，她瘦得比病中的恭从还厉害。
太女君雪沉璧流产那次，我追凶三日不眠不休。当我把凶手带到她面前时，她只看了一眼就别过脸：处置了吧。后来才知道那是四皇女的乳兄。
那夜她在梅林舞剑至力竭，我默默跟着，听她哽咽：连乳兄都能被收买...孤还能信谁？
我在暗处答：永远可以信我们。
她学骑射时，我暗中解决受惊的马匹；她初理朝政时，我清除投毒的宵小；她登基那日，我在梁柱间屏息守护。
落鹰涧那支毒箭破空时，我离她只有十步。扑过去时毒刀已没入肩胛，她推开我急喝：护住云麾将军！那一刻，我恨自己为何不能再快些。
后来她发着高烧还训我：李恭礼！你的命是朕的，没有朕的允许，不准替人挡害！也不准死！
她养伤期间，我夜夜跪在殿外请罪。某夜她传我进去，指着星空说：恭礼，你看紫微星亮着呢。
我抬头望去，听见她轻笑：朕的禁察统领若总跪着，谁来护这山河？后来我重新佩刀站立，刀柄上刻了七颗星子。
她看见后说：改日朕让恭和，给你绣个星辰香囊。
凤昭云闯宫那晚，我本该格杀勿论。但看着她痛心的眼神，我只卸了恪亲王的武器。后来陛下在宗庙独坐，我在檐角守到天明。
晨光中见她拭泪离去，我轻轻收起她掉落的珠花。三日后她来找我：恭礼，把珠花给昭云送去...就说朕给的。
原来最重情的，始终是她。
这些年，我看着她与凤君相爱相疑，看着他们重逢和解。凤君产女那夜，我在殿外徒手断十七支箭。
黎明时分听到婴啼，我对着初升的朝阳想：咱们陛下终于有血脉延续了。满月宴上，她特意赐我一碗长寿面：恭礼，你要长命百岁。
她年老后依然警觉，有次发现我在梁上，无奈道：恭礼，下来喝杯茶。那是我又一次坐在她面前喝茶，已经不记得是多少次了。
她指着案头机关鸟说：恭从给的，说是能防暗器。我检查后默默调整了机括——其实我早知道，那鸟腹里藏着她爱吃的松子糖。
她忽然说：这些年，委屈你了。我摇头，她却笑：下辈子，我们做明面上的君臣。
最后时刻，她遣开众人独留我：这些年，辛苦你了。我重重叩首，听见她叹息：下辈子...你们都做个明卫可好？我怔怔抬头，见她含笑阖目。
梁上传来年轻暗卫的啜泣，原来她早就知道——我收养的孤儿们，始终在守护她的江山。
如今新帝让我训导侍卫，孩子们总好奇为何每招都要留三分余力。某日演练时，新帝忽然问：李阿公，母皇的功夫如何？
我望着演武场边的老梅树，恍惚看见那个在梅下习剑的少女。陛下她...刚开口，便被恭言唤去吃茶了。
夕阳下，我们四个白发苍苍的老仆坐在石桌前。
恭从捧着陛下用过的青玉盏，恭和拿着她绣的帕子，恭言揣着她批的手谕，我握着她赐的短剑。
茶香氤氲中，我们仿佛又回到几十年前，那个第一次见到小皇女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