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巷口吹进来,叶清欢站在老周药铺后巷的木门前,抬手敲了三下。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门很快合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间密室不大,墙边摆着几个旧柜子,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火光不太稳。她摘下斗笠放在一边,左手还搭在右臂的布带上,伤口一直在渗血,衣服贴在皮肤上,有点发黏。
老周没说话,递过来一碗温水。她接过喝了一口,没咽下去就吐进了旁边的铜盆里。
“针头化验得怎么样?”她问。
老周翻开桌上的册子,“材质是玄铁掺了银,熔点比普通针高得多。这种炼法……不是市面上能见到的。”
她点头,“归墟门的东西。”
话刚落,外面传来两声轻叩,节奏很慢。
老周起身去开门,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萧景琰穿着鸦青色便袍,腰间挂着药杵,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脚步比平时快。
他直接走到桌前,把一份竹简放在灯下,“这是我能拿到的最近三天的情报。”
叶清欢伸手去拿,他却没松手。
两人对视一眼。
“你受伤了。”他说。
“不严重。”
“左臂的伤是蚀脉针留下的,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发麻。”
她没否认。
他松开了竹简,“下次别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我没得选。”她说,“他们盯上了我,也盯上了西坊那些病人。我不查,没人会查。”
萧景琰没再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黑色符令放在桌上,又把药杵往地上轻轻一顿。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退远了。
“我已经让影卫换人盯梢,原来的几个容易被认出来。你现在身边至少有四个人,但他们不会靠近你,也不会让你知道他们在哪。”
她看着那块符令,“你要我用这个?”
“不用也可以。只要你出事,他们会自己动。”
她把符令收进怀里,开始看竹简。
一条条记录翻过去,大多是药材交易。硫焰草、阴髓膏、枯心藤——这些名字她都见过,在太医院禁术卷里提过,不能入方,不能流通。
可这几样东西,最近在城南频繁出现。
她手指停在一行字上:“三月十七,酉时,两名男子持灰布袋进入南市永和坊,袋中有异香散出,守门人记录为‘香料’。”
下面是另一条:“三月十八,子时,同一灰布袋从永和坊后巷离开,重量减轻三分之二,无登记。”
她抬头,“这不是普通的买卖。”
“我知道。”萧景琰靠在墙边,“买家用了七层中间人,钱是从三家钱庄转过去的,最后落到一个死户头上。查不到源头。”
“但他们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试药。”他说,“和你之前说的一样,有人在拿活人做实验。西坊那些昏倒的家属,不是偶然发病。他们的症状和十年前一批宫中毒案很像。”
叶清欢翻开自己的药册,把竹简里的信息一条条抄下来。她的字很工整,写得很快。
抄完最后一行,她忽然停下笔。
“硫焰草和阴髓膏配在一起,会生成一种残渣,叫‘灰涎’。”她说,“这种东西不能烧,也不能埋,遇水会发臭。如果他们在城里试药,一定会处理残渣。”
“怎么处理?”
“要么运出去,要么就地掩埋。”她抬头,“但如果是掩埋,一定会有气味泄露。老周,你有没有听说最近哪个坊区有怪味?”
老周摇头,“没人报过。但百姓闻到异味,通常只当是下水堵了,不会特意来说。”
她沉默了几秒,忽然问:“鬼市三角,现在还有人去吗?”
“夜里最热闹。”老周说,“黑市都在那儿转手,连官差都不愿意管。”
“那就对了。”她合上药册,“他们不会把残渣运远,太危险。就在城南处理,就在鬼市附近。”
萧景琰皱眉,“你是想亲自去查?”
“我要去看药渣。”
“那里晚上全是闲杂人,你带着伤,万一碰上归墟门的人——”
“我已经碰上过了。”她打断他,“他们没杀我,说明我还活着更有价值。他们在测试我,我也在测试他们。谁先看出对方的路数,谁就能赢。”
屋里安静下来。
油灯闪了一下。
萧景琰走过来,把竹简拿回去撕成几段,扔进灯焰里。火一下子窜高,照得他半边脸发亮。
“我已经让人盯着三个坊区的出入口。”他说,“如果你要去,我会让影卫提前清理路线。但你只能在子时前回来,天一亮,他们就会发现有人动过手脚。”
她点头。
“还有一件事。”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展开压在桌上,“这是地下钱庄的进出名单,最后一页有个名字重复出现了三次,用的是不同身份,但笔迹一样。我怀疑是归墟门的人在洗钱。”
她凑近看。
那个名字写着“陈六”,但字角有个小钩,像是习惯性的小动作。
“这个人……”她突然想到什么,“小安子昨天报的西坊病患里,有个叫陈六的,住在永和坊东街第三户。”
“同一个人?”
“可能是化名。”她说,“但如果是同一个人,他就既是买家,又是患者。他在给自己试药。”
萧景琰眼神变了。
“那你不能再等。”他说,“如果他已经在人体试验阶段,接下来可能会换更烈的方子。你必须在他下次交易前找到证据。”
她站起身,把药册塞进内袋,斗笠重新戴上。
“我今晚就去。”
“不行。”他拦住她,“你现在状态不对,伤口没处理,药罐也用不了。你这样进去,等于送死。”
“所以我不会硬闯。”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银簪,轻轻敲了两下桌面,“我只是去看看。看看哪里有药渣,哪里有人半夜搬运东西。我不会动手,也不会露脸。”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
最后松开手。
“如果你发现任何异常,立刻用符令通知影卫。”他说,“不要自己冲上去。”
“我知道。”
“还有,别信任何人。哪怕是看起来受害的人,也可能是他们安排的饵。”
她点头,手按在门栓上。
“叶清欢。”他忽然叫她名字。
她回头。
“你不是一个人在查这件事。”他说,“有我在,你就不用什么事都扛着。”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从门栓上移开,从怀里掏出那包药,放在桌上。
是男人给她的敷药。
“这个,还给你。”她说,“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我只需要情报。”
她拉开门走出去。
夜风灌进来,吹得油灯猛地一斜。
她没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拐角。
萧景琰站在原地没动。
老周低声道:“她不想让你担心。”
“我不是担心。”他声音很轻,“我是怕她哪天突然就不告诉我她在哪了。”
他拿起那包药,打开看了一眼,放回桌上。
然后他转身出门,马车已经在巷口等着。
车帘掀开,他坐进去,低声说了句:“跟上她,但别让她发现。”
马车缓缓启动。
与此同时,城南永和坊的一处破屋檐下,一双沾满泥的布鞋踩进了积水里。
地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泡沫,碰到鞋面就化开了。
那人低头看了一眼,抬起脚,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