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余波在黑风峡谷中缓缓平息,只余下满地狼藉与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能量乱流。坍塌的岩壁、碎裂的骸骨祭坛残骸、以及无数蚀骨黑甲虫的尸体,共同构成一幅惨烈而诡异的战后图景。灰白色的骨沙被爆炸与冲击掀飞大半,露出下方颜色更深、仿佛浸透了某种暗红污渍的岩层,散发出淡淡的血腥与腐朽气味。
陆青禾凌空而立,归墟剑已然归鞘,镇魂虫铃也被收起。他面色平静,但细看之下,眼底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方才那一剑“斩虚”,看似举重若轻,实则几乎动用了全力,更在关键时刻以虫铃影响庞大虫群、干扰祭祀阵法,对神念与法力的消耗皆是不小。混沌归元道自行运转,缓缓吸纳着周围尚未完全狂暴化的天地灵气,补充着损耗。
他第一时间将神念沉入腰间的噬天虫巢。巢穴最核心的温养区域,那团包裹着金皇的、由龙元精气、空间碎片与混沌之气构成的“胎衣”依旧厚重沉凝,但方才那一丝微弱的悸动绝非错觉。此刻,那悸动已然平息,金皇的气息重新回归深层次的沉眠,仿佛刚才只是无意识的翻身。但陆青禾能感觉到,金皇的生命本源似乎更加活跃了一些,与外界空间能量的交互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灵动。
“沉眠百年,终是到了尾声。只是不知,还需多久,又需要何种契机,方能彻底苏醒破关。”陆青禾心中思忖。金皇的这次蜕变至关重要,不仅关乎其实力飞跃,更可能影响到他对空间大道的进一步领悟,以及未来本命灵宝“混沌元空印”的孕育方向。
“陆道友神通盖世,此番若非道友出手,后果不堪设想。”沐清风飞至近前,脸上带着诚挚的感激与后怕,“那祭祀所召之物,气息已隐隐超越炼虚,若真降临,即便能将其击退,我宗矿脉与驻守弟子恐难保全。”
“沐长老过誉,分内之事。”陆青禾摆了摆手,目光扫过下方,“鬼灵门处心积虑在此设祭,所图非小。那逃走的元婴后期修士,或许知晓更多内情。此地亦需仔细勘查,看看是否还有其他隐秘。”
“道友所言极是。”沐清风点头,取出传讯法器,将此地情况与坐标迅速发往宗门及驻守矿脉的同门,请求增援并加派精通阵法和勘探的修士前来,做彻底检查。
苏小婉与青霖则已落至地面较为安全的区域。苏小婉取出一只玉瓶,倾倒出几滴散发清香的“净尘灵露”,混合自身玄元真水,化作一片蒙蒙水雾,净化着周围空气中残留的邪气与血腥。青霖则手持斩魔剑,警惕地巡视四周,同时检查那些祭坛残骸与鬼灵门修士遗落的物品——大多已在爆炸中损毁,但或许能发现一些线索。
片刻后,碎甲与裂空也完成任务归来。两只水晶蝎甲壳上沾染了些许黑甲虫的污血与灰烬,但气息依旧锋锐饱满,显然刚才的战斗对它们消耗不大,反而更像是热身。陆青禾将它们召回肩头,各自渡入一缕精纯的混沌法力作为奖赏,两只灵虫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等待宗门支援的间隙,陆青禾并未闲着。他再次运转《虚空虫纹初解》中的观纹法,结合自身强大的神念,仔细扫描整个盆地及周边岩壁。炼虚中期的神识感知,配合专门的法门,效果远超寻常。
很快,他发现了异常。
盆地东北角,一处看似普通的、被崩塌巨石半掩的岩壁下方,其空间纹理显示出极其细微的“不连贯”与“人工修饰”痕迹。这种痕迹极为隐蔽,若非他以观纹法刻意探查,且此地刚刚经历剧烈能量冲击导致局部空间稳定性略有下降,恐怕也难以发现。
“那里有东西。”陆青禾指向那处岩壁。
众人立刻聚集过去。沐清风挥动拂尘,清光扫过,将堆积的碎石缓缓移开。露出后面并非实心岩壁,而是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向内倾斜的狭窄裂缝。裂缝边缘光滑,有细微的凿刻痕迹,显然经过人为处理。更有一股比外界更加阴冷、且夹杂着淡淡檀香与陈旧书卷气息的微风,从裂缝深处幽幽吹出,与峡谷中的蚀骨黑风格格不入。
“是人工开凿的密道!入口设有极为高明的幻阵与隐匿禁制,与周围岩体几乎融为一体,方才的爆炸或许震松了禁制根基,才露出一丝破绽。”玉霄子不知何时也已赶到——他在接到沐清风传讯后,便与凌锋一同自宗门出发,此刻恰好抵达。身为阵道大家,他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鬼灵门在此经营,果然不止表面一处祭祀点。”凌锋抱剑而立,冷峻的目光扫向幽深裂缝,“里面或许藏着他们的真正目的,或是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陆青禾神念探入裂缝,延伸数十丈后便被一层柔韧的阻隔弹回,那阻隔并非实体,而是某种蕴含着阴魂之力的阵法屏障,强度不低,且似乎有预警功能。
“禁制尚在,强行破除恐会触发未知反应,或直接毁掉内部可能存在的线索。”玉霄子检视后说道,“需得慢慢解析,找到安全进入之法。此地阵法风格……与方才的祭祀阵法同源,但更为古老精妙,恐怕非近期布置。”
“有劳玉霄道友费心。”陆青禾道。他心中隐隐觉得,这处隐秘之地,或许才是鬼灵门在黑风峡谷活动的核心。祭祀可能只是掩护,或者是为了达成进入此地的某个条件。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数道破空之声。云岚宗的援军到了。为首的是一位面容清癯、气息渊深的老者,正是云岚宗另一位擅长勘探与矿物辨识的太上长老“金石散人”,亦有化神后期修为。他带领着十余名精于阵法、禁制、矿物、符文等方面的内门精英弟子,乘坐一艘中型云舟降落。
众人见面,略作寒暄,沐清风迅速将情况说明。金石散人听闻发现了隐秘入口,精神一振,立刻带领弟子开始对周围环境、残留祭坛碎片、以及那条裂缝入口进行更专业细致的勘查记录。
玉霄子则与几名擅长阵法的弟子一起,开始小心翼翼地解析裂缝入口的禁制。凌锋与沐清风负责外围警戒,并清理战场,搜集可能有价值的残骸与物品。
陆青禾将苏小婉与青霖唤至身边,二女刚才也消耗不小,此刻正在调息。
“感觉如何?”陆青禾问道。
“师尊,那鬼灵门的邪法好生诡异,笛音净化时颇感滞涩,尤其最后那血魂光柱的气息,令人神魂发冷。”苏小婉微微蹙眉,回忆道,“不过,以此磨砺,对玄元真水诀的净化与守护之力,似乎也有新的体会。”
青霖则眼中剑意未散,带着一丝兴奋:“那几名鬼灵门元婴长老的鬼道遁法与护身鬼宝,各有诡异之处。斩魔剑破邪之能确实有效,但对上那面黑色鬼幡时,仍感到一股粘稠的怨力阻滞。若下次再遇,我有把握出剑更快三分。”
陆青禾微微颔首:“实战是检验修为的最佳途径。你二人根基扎实,此番应对得体。稍后若那密道中真有发现,或许还有出手机会,届时需更加谨慎,鬼灵门诡计多端,难保没有后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小婉,你观察细致,对气息敏感,稍后可多留意密道内是否有特殊的能量流动或残留痕迹。青霖,你剑意凌厉,负责应对可能突然出现的实体守卫或陷阱。”
“是,师尊(青禾)!”二女齐声应道。
安排妥当,陆青禾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那裂缝入口,以及……虫巢中依旧沉静的金皇。方才那丝悸动之后,他感觉与金皇的心神联系似乎恢复了一丝极淡的活性,不再像过去百年那般完全沉寂。他尝试以《万化虫经》中记载的、与深度沉眠灵虫进行潜意识沟通的秘法,分出一缕温和的神念,包裹着一丝安抚与询问的意念,缓缓探向金皇。
神念接触到那厚重的“胎衣”,感受到其中那庞大而内敛的生命波动。陆青禾耐心地,如同轻叩门扉,将意念传递进去。
起初并无反应。就在他以为这次尝试也将无功而返时,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却带着明确“确认”与“亲近”意味的波动,如同黑暗中亮起的微小火星,自金皇本源深处反馈回来!
虽然依旧没有清醒的意识交流,但这明确的回应,比之前无意识的悸动,意义重大得多!这意味着金皇的沉眠已到了最后阶段,其深层意识已经开始与外界的刺激(尤其是陆青禾的呼唤)产生互动!
陆青禾心中一定,收回神念。看来,金皇的苏醒,或许比他预想的要快。只是不知,彻底苏醒还需要什么条件,又会在何时。
就在此时,玉霄子那边传来了进展。
“陆道友,沐师兄,禁制已基本解析完毕!”玉霄子长吁一口气,额头隐见汗珠,显然这番解析消耗不小,“此禁制核心是一套复合型的‘幽魂锁空阵’,兼具隐匿、防御、预警、以及……一种奇特的‘血脉魂印’验证功能。若无特定信物或对应的鬼灵门核心弟子精血魂印,强行闯入,不仅会触发强力反击,更可能直接引发内部预设的自毁机制。”
“可有破解之法?”沐清风问道。
“幸得方才爆炸破坏了部分外围隐匿节点,削弱了整体联动。”玉霄子抚须道,“强行破解风险仍高,但我发现,此阵对‘空间稳定’有一定要求。或许……可以尝试在不触动核心预警与自毁的前提下,以极高明的空间手段,暂时在禁制屏障上‘开辟’一个极微小的、不破坏其整体结构的临时通道。”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陆青禾身上。
空间手段……此地最擅长此道的,无疑是陆青禾,以及他那只尚在沉眠的灵虫金皇。金皇未醒,但陆青禾自身对空间的领悟与掌控,尤其是新近研习《虚空虫纹初解》的收获,或许能派上用场。
陆青禾沉吟片刻,走到裂缝入口前,伸出手掌,轻轻虚按在那无形的屏障之上。神念与观纹法同时运转,细细体会着屏障的结构、能量流转的节点、以及与周围空间的勾连关系。
片刻后,他收回手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此阵对空间稳定性的依赖确实存在,其预警机制对‘整体破坏’敏感,但对‘局部、短暂、且不引发结构崩溃的空间折叠与微隙’,反应会滞后甚至忽略。”陆青禾缓缓道,“我可以尝试,以归墟剑意结合虚空虫纹,在屏障上‘切割’出一道维持时间极短的‘门’。但此门仅能维持三息,且大小仅容一人通过,通过时需收敛所有气息与法力波动,否则仍可能触发警报。”
三息时间,一人通过。这意味着需要有人先行进入探查,确定内部情况相对安全后,再设法从内部稳定或解除禁制,接应后续人员。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这先行之人,无疑需要极快的应变能力、强大的实力、以及对各种禁制陷阱的敏锐感知。
陆青禾环视一周,平静道:“我进去。”
“师尊(青禾)!”苏小婉与青霖同时出声,面露担忧。
“陆道友,此计可行,但风险不小。不如等老夫再想想其他法子……”金石散人也劝道。
陆青禾摇了摇头,语气平稳却坚定:“我对空间与禁制相对熟悉,身具混沌归墟道,对阴邪之力也有克制。金皇虽在沉眠,但关键时刻或能提供一丝助力。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那逃走的鬼灵门长老若引来更强援手,或启动我们未知的后手,反而不美。”
他看向玉霄子:“玉霄道友,请将你解析出的禁制薄弱点与能量流转关键节点告知于我。”
玉霄子见陆青禾心意已决,也不再劝阻,立刻以神念将一幅复杂的禁制节点图谱传入陆青禾识海。
陆青禾闭目消化片刻,再次睁眼时,眸中已然一片沉静深邃。他示意众人退开一段距离。
归墟剑再次出现在手,但此次并未出鞘。陆青禾左手抬起,指尖混沌法力凝聚,于空中快速勾勒出数个扭曲复杂、仿佛虫爬蚁行的银色符文——正是结合了《虚空虫纹初解》与自身空间领悟,临时构建的“破隙纹”。
右手则虚按剑柄,归墟剑意内蕴不发,只待关键时刻。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气息彻底内敛,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下一刻,左手勾勒的银色“破隙纹”骤然亮起,化作数道银丝,精准地没入前方无形屏障的几处特定节点!
屏障微微荡漾,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就是现在!
陆青禾右手拇指轻推剑格,归墟剑出鞘半寸!
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发丝的灰色剑芒,顺着银色破隙纹打开的微小通道,无声无息地刺入屏障!剑芒之中,不仅蕴含着归墟寂灭之意,更被陆青禾强行赋予了短暂的、高度集中的“空间折叠”属性!
嗤!
一声轻响,仿佛布帛被最锋利的刀片划过。屏障之上,一道长约五尺、宽仅尺许、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灰色与银色光晕的“门户”,凭空出现!门户内部幽暗深邃,那股混合着檀香与陈旧书卷的阴冷气息更加清晰地涌出。
门户只维持三息!
陆青禾身形如烟,在门户出现的瞬间,已然化作一道模糊的虚影,毫不迟疑地投入其中!在他身影没入的刹那,肩头两只水晶蝎亦化为流光紧随而入!
紧接着,那脆弱的空间门户剧烈闪烁两下,如同泡沫般无声破碎、消失。屏障恢复原状,仿佛从未被打开过。
裂缝之外,众人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那幽深的裂缝入口,等待可能传出的讯息,或……变故。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