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夏日，因端妃的彻底倒台而显得格外清静。空气都仿佛明快了几分。
皇贵妃摄六宫事，恩威并施，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华贵妃安心养胎，皇后静心礼佛，一派祥和景象。
这日，果郡王允礼照例进宫给太后请安。虽太后称病不见，但礼数不可废。
从寿康宫出来，他信步往御花园走去，想折几支新开的荷花带回府。行至澄瑞亭附近时见皇贵妃富察泠雪正坐在亭中纳凉，身边只跟着琥珀一人。
允礼忙上前行礼：
“臣弟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果郡王不必多礼，坐吧。”
泠雪笑着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天热，喝杯酸梅汤解解暑。”
琥珀奉上冰镇的酸梅汤。
允礼道谢坐下，姿态闲雅。他如今愈发像个富贵闲人，寄情山水书画，远离朝堂纷争，气质越发温润出尘。
泠雪打量着他，忽然笑道：
“王爷近日气色越发好了，可是又得了什么名家字画？”
允礼微微一笑：
“娘娘慧眼。偶得一幅倪云林的山水，笔意疏淡，甚合我心。”
“王爷雅量高致，令人羡慕。”
泠雪话锋一转，似是无意般提起：
“说起来，王爷学识渊博，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整日在府中赏玩岂不可惜？如今京中万松书院汇聚了不少有志好学的女子，正缺一位能讲授诗词韵律、品评书画的先生。王爷若有闲暇，不知可愿屈尊去书院指点一二？不必常去，每月一两讲即可。”
允礼闻言端着酸梅汤的手微微一顿。让他一个亲王，去女子书院授课？他下意识想婉拒，这等抛头露面之事，于礼不合，也易招非议。
可当他抬眼，对上泠雪那双清澈含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眸子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心中一动。或许……这并非坏事？远离权力中心，在书院那片清净地寻一席之地，或许能真正避开是非，得一份心安。
而且，皇贵妃开口，想必皇兄那里也已默许。
他沉吟片刻，展颜一笑，风度翩翩：
“娘娘有命，臣弟敢不从命？只是才疏学浅，只怕误人子弟。”
泠雪见他应下，眼中笑意更深：
“王爷过谦了。能得王爷指点，是书院学子之福。具体事宜，我会让书院山长与王爷接洽。”
果郡王应允去书院授课的消息，很快在小范围内传开。
甄嬛在书院听闻此事，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她沉默片刻，轻轻将纸揉成一团，丢入纸篓，重新铺开一张，继续临帖，神色平静无波。
曾经那惊鸿一瞥的心动，早已在深宫的磨砺和书院的充实中，化作了遥远的记忆。如今再见，不过是隔岸观火，各自安好。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 胤禛难得有了半日闲暇，突发奇想，对泠雪道：
“整日困在宫里，闷得慌。皎皎，陪朕出宫走走，去瞧瞧你的书院。”
泠雪眼睛一亮，自然应允，笑道：
“四哥这是被我传染了吗？”
两人换上寻常富家老爷夫人的服饰，只带了苏培盛和琥珀两个贴身伺候的，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悄无声息地出了宫门。
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胤禛撩开车帘一角，静静看着窗外。商铺林立，贸易繁盛，行人脸上大多带着安居乐业的满足。
叫卖声、车马声、孩童嬉笑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这些年百姓的日子，确实好过多了。”
胤禛放下车帘，语气中带着欣慰。平定西北，整顿吏治，改革漕运，推广新作物……
一桩桩一件件，终究见到了成效。国库存银渐丰，民间少有饥馑，这是他作为帝王的成就。
泠雪靠在他身边：
“四哥治国有方。”
她看着窗外一个牵着孩子、提着菜篮的妇人，脸上带着笑，心中亦是感慨。
太平盛世的烟火气，才是真正让人想守护的。
马车在万松书院附近一条僻静的巷口停下。
胤禛和泠雪下车，步行至书院侧门。早有得了消息的山长——一位致仕的翰林学士担任，在门口恭敬等候，引着二人从角门悄声而入。
书院内古木参天，环境清幽。
正值课间，三三两两的女子穿着统一的月白竹布衫裙，或坐在廊下看书，或聚在亭中讨论，见到山长引着两位气度不凡的贵人进来，虽好奇，却也只远远行礼，并不喧哗凑近，显得规矩井然。
胤禛和泠雪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沿着游廊慢慢走着，透过敞开的窗格，可以看到不同的课堂……
虽略显杂乱，却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经过某个课堂时，正好听到里面传来清越的琴声和女子婉转的吟诵声。
胤禛驻足窗外，只见果郡王允礼端坐堂上，正在讲解诗词的韵律，台下女子听得聚精会神。
允礼神态从容，引经据典，娓娓道来，确实有师者风范。
甄嬛则坐在角落，安静地记录着要点。
胤禛看了一会，微微颔首，对泠雪低声道：
“老十七……倒是找了个好去处。”
泠雪笑道：
“人尽其才嘛。王爷在此既能发挥所长，又能引导风气，两全其美。”
离开书院，回到马车上，胤禛沉默良久，忽然道：
“皎皎，你做的这些事很好。”
他握住她的手：
“朕以前……或许太过拘泥了。”
泠雪反手握紧他的手：
“四哥能支持我就是在帮助我了，毕竟，你是皇帝嘛。”
马车驶出城外，在郊外一处视野开阔的土坡上停下。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远处农田阡陌纵横，村庄炊烟袅袅，一片安宁景象。
胤禛负手而立，望着这片他治下的江山，目光深邃，低声道：
“倭国那边，水师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年羹尧在福建督练新军，颇有成效。岳钟琪也已秘密组织。最迟明年开春，便可挥师东进。”
泠雪虽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确切的时间，仍感到激动。她抬头看着他坚毅的侧脸，轻声道：
“四哥，这战不可失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胤禛语气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朕已筹划数年，绝不会打无把握之仗。此战不仅要胜，更要速胜，要打得他们心服口服，永绝后患！”
他顿了顿看向泠雪，目光柔和了些：
“你放心，前线有年羹尧、岳钟琪，他们皆是朕的肱骨之臣。”
他又望向远方，声音低沉下去：
“等东面平定，海疆安宁，朕便立弘晖为太子。弘晖，仁厚稳重，心怀天下，是个可造之材。朕会好好教导他。”
泠雪静静听着，心中百感交集。
开疆拓土，确立国本……他正在一步步实现他的雄图霸业。而她，见证这一切并参与在这真真切切的历史中。
“至于朔儿……”
胤禛看向她，眼中带着笑意和承诺：
“朕答应过你，会让他做个最逍遥快活的富贵王爷。朕已看好了几处风景秀美的封地，等他再大些，由他挑选。”
“嗯。”
泠雪与他并肩，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轻声道：
“都听四哥的。”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胤禛忽然想起什么，笑了笑：
“说起来，前两年咱们偷偷去探望二哥，他说想出去走走，看看这大清江山。这一晃，也好几年过去了，不知他现在走到何处了？”
泠雪也笑了：
“二哥洒脱，想必是走到哪儿算哪，逍遥自在。前几天不是还托人送了些南边的稀奇果子回来吗？还说在岭南尝到了极甜的荔枝，比进贡的还好吃。”
胤禛失笑摇头：
“他倒是会享福。不过他不在就没有人和我争抢你了，我很高兴能独占你。”
语气调侃却并无恼火，反而带着一丝罕见的、对兄弟的怀念和释然。
帝妃二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江山如画，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