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既明失魂落魄地回到宅邸，洗去一身尘土血污，心底依然疲惫而沉重。
他刚踏出房间，打算去找个地方晒会太阳，就被闻讯而来的学生们团团围住。
“大人！您总算回来了！”安娜最先开口，声音有点哽咽：“昨晚您没回来，大家……都很担心。”
关切的声音立刻像温暖的水流包裹了他：
“您没事吧？”
“大人脸色不太好……”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连努里丁也被乳母牵了过来。
小家伙手里攥着古利斯给他削的木弓，虽然依旧不肯看方既明，却也没有挣脱乳母的手，只是盯着脚尖，用脚尖蹭着地板。
夜校里的相处，终究是让这些人在他面前少了几分畏缩，多了几分真切的挂念。
方既明看着他们担忧的脸，心头少了几分寒冷。
他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简述了苏丹的命令和斗兽场一夜驯狼经历，隐去了其中血腥的内容，只说自己很累，心里不太好受。像是在忏悔，也像在寻求理解。
众人一时沉默。
“奴隶可以被随意处置”的想法依旧深植在他们心底，对苏丹的恐惧更是本能。
他们无法评判那高高在上的意志，只能感受到方既明身上散发出的压抑和难过。
一片安静中，安可——这个比之前开朗些许的女孩——轻轻扯了扯方既明的袖子，声音不大，依然还带着一点紧张：“大人，书房里有惊喜！”
她拉着还有些恍惚的方既明走进书房，指向圆桌中央的花盆。
花瓶里，一点柔嫩的绿色从土壤中探出头来！
“您瞧，”安可似乎因刚刚大胆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但眼睛亮亮的，“那颗麦种发芽了！原来缺了一小块，也不耽误它长大呀！”
方既明怔怔地看着这一小株嫩芽。土壤明显过于湿润——水浇多了。
“是呀是呀，”努里丁的乳母笑着接话，带着点促狭，“今天浇水的可是咱们的努里丁大人呢。”
“我没有！”努里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用力扯着乳母的手，不自在地扭来扭去。
索拉薇儿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让方既明高兴起来的契机，声音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大人，真的被您说中了！有人来打听配方了！安娜和安可演得可好了，把那位拿着孔雀羽毛的老爷唬得一愣一愣的，我们赚到了足足四十五枚金币呢！都交给康拉德大人保管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康拉德大人还说，他也想来听听您的课。”
安娜也想起了什么，轻声说：“还有宅邸里有几名家仆，私下请我问您，能不能也来旁听。”
巴西尔的乳娘看到方既明神情中依然满是疲惫：“大人，您今天什么都别想了，好好歇着。等我把小少爷哄睡了，就由我来给大家上堂课，教大家烤些香甜的小饼干，暖暖胃，也甜甜心。”
只上过一节课的古利斯对此情此景尚有些不解，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一股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方既明的鼻尖，直冲眼眶。
他看着眼前一张张带着关切、分享着小小成就、甚至有些笨拙地想安慰他的脸庞，喉头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只能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这时，身后传来平缓地敲门声，回头看是扶着门框的卡雅。
她的脸色好了些，眼中有了温润的光彩：“主人，您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她声音还有些虚弱，“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您……”
方既明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去歇着……”
“我好多了，真的。”卡雅摇摇头，目光柔和地看向方既明身后的众人：“我……也想做点什么。”
方既明扶着卡雅，让她在圆桌旁坐下：“你看，他们就是之前我说的学生们，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当老师，分享自己所知所学。今天……就和我们一起做饼干吧。”
阳光洒进书房，笼罩着那株小小的麦苗，也笼罩着围坐在一起的众人。
这一刻，方既明感到脚下这片曾经陌生的土地如此真实而温暖地接纳了他。
他不是旁观者，而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