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雅副所长那如同冰锥裹挟烈焰的指令,以及帕凡院长、达德斯副院长沉重如山的确认,如同冰冷的铁砧,狠狠砸在突击队员们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
这并非单纯的命令传达,而是相当于一场精神层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每个人内心最后一道防线。格蕾雅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时,仿佛带着绝对零度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凝结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却又在尾音处奇异地燃烧着某种近乎焦灼的急迫,这种矛盾感让听者无不心悸。而帕凡院长与达德斯副院长的确认,则更像是两记沉重的印章,盖在了无法回头的命运契约之上,他们的声音里带着岁月积淀的凝重,以及某种深藏的痛苦抉择,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承载着整个兽园镇未来的重量。
通讯画面关闭的一刹那,通道内陷入了一片比虚空更深的死寂。这寂静并非无声,而是被无数难以言喻的情绪填满——震惊、疲惫、不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像破旧风箱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将源核反应堆深处残留的硝烟微粒、虫尸腐败后挥发出的甜腻恶臭,以及一种全新的、冰冷刺骨的寒意一同卷入肺腑。
那寒意源自零星飘散在空气中、缓慢旋转的星蓝光屑,它们如同有生命的尘埃,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无声地嘲弄着队员们刚刚几乎以全员性命为代价换来的“胜利”。空气沉重得如同液态铅汞,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巨大的力气。未知秘密带来的庞大信息压力,与迫在眉睫、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新任务,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比任何物理伤害都更令人窒息,缓慢而坚定地挤压着所剩无几的勇气与希望。
莱因哈特教授的身影在昏暗的、不时闪烁的应急灯光下,如同一道被拉长的沉默阴影。他缓缓吐出一口带着体内余温的浊气,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金属,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足以穿透这片死寂的力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诸位,命令已下。”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光束,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无需更多言语,每一张沾满污垢与干涸血渍、写满了生理与精神双重疲惫的脸庞,每一处从破烂衣物下渗出暗红印记的绷带,每一个因伤痛或脱力而微微佝偻、依靠墙壁或武器支撑的姿态,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残酷至极的现实——“然吾等状态,毋庸讳言。”
这句话,像一把浸透了冰水的钥匙,精准地插入了名为“抉择”的、早已锈迹斑斑的沉重大门锁孔。
“我…” 尼古拉斯教授是第一个开口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他佝偻着背,脖颈几乎无法承受头部的重量,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副镜片已完全碎裂、仅靠几段脏污胶布勉强固定的眼镜,仿佛那是他与理性世界最后的联系。打着临时绷带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的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的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我的精神力和体力……都彻底透支了……”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词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骨头……感觉也快散了架,内脏像是被移位后又勉强塞了回去……”
他试图扯出一个苦笑,却立刻牵扯到肋间的伤口,让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跟上去……只能是拖累大家……成为战术上的累赘,甚至……致命的弱点……我留下吧,”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奈与自责,“……我会帮忙照顾……照顾其他伤势更重的队员,等待……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接应。” 他的眼神深处,除了生理上触目惊心的极限,还残留着之前在核心区面对那恐怖人形巨虫时失控失态的阴影,一种深刻的、啃噬内心的无力感如同沼泽般将他淹没。
“该死!真他妈的该死!” 萨克教授暴躁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压抑的涟漪。他死死盯着范德尔教授临时投影出来的、线条粗糙却细节惊人的兽园镇地图上,那个如同滴血心脏般不断闪烁的猩红坐标点,眼中燃烧着近乎病态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探究欲火,仿佛单凭视线就要将那远在西北角的、标记为深灰色的废弃“伽马区”烧穿、熔解。
然而,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猛地袭来,将他从狂热的凝视中硬生生拽回。他不得不弯下腰,一只布满老茧与疤痕的大手死死按住腰间缠绕的、已被渗出的血液浸透的绷带,额角青筋暴起,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沿着他坚毅而粗糙的脸颊滑落。“咳咳……他奶奶的……这老腰……感觉像是被那虫子的尾钳砸碎了……” 他喘着粗气,剧痛让他的面部肌肉扭曲起来,牙关紧咬。极度的烦躁与不甘驱使着他,猛地一脚踢在旁边一块从天花板崩落的、足有半人高的混凝土碎石上。碎石翻滚着撞在斑驳的通道墙壁上,发出空洞而令人心悸的回响,溅起一片灰尘。最终,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困兽般瞪着范德尔,几乎是耗尽胸腔最后一丝空气吼出来的:“范德尔!你个老不死的!给我盯紧了!眼睛他娘的别眨!耳朵竖起来像雷达!回来老子要第一手的、最详细的、连一个原子震动频率都不能少的数据!少一个字节,老子就把你那堆破烂实验室拆了当废铁卖!” 那语气里充满了被现实强行压制的不甘、被迫退出的屈辱愤怒,但身体内部传来的、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的尖锐痛楚,让他无法反驳这残酷的现实。
戴丽的目光沉静而深邃,如同幽潭,缓缓越过或坐或卧的众人,最终落在状态相对完好的兰德斯和拉格夫身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像一张被过度使用的羊皮纸,先前兰德斯那神奇的Ex效能技虽然修复了她精神枯竭带来的、如同脑髓被抽取的剧痛,但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和失血带来的深层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并未完全消退。她悄然内视,感受着自己那原本如同湖泊般的念力池,此刻却几近干涸,只剩下坑底些许浑浊的泥水,估算着此刻能调动的念力强度,恐怕不足全盛时期的三成。高速机动?高强度战斗?她微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流转着对即将涉险同伴的深切忧虑与难以割舍的情谊,但理性如同北极吹来的冰冷洋流,迅速而决绝地淹没了所有翻腾的个人情感。
戴丽深吸一口气,这动作牵动了肋下的隐痛,但她强忍着,让声音保持清晰而坚定,如同敲击在冰面上的石子:“我的念力强度恢复严重不足,身体状态也无法支撑长时间的高速机动和剧烈战斗。强行参与,非但无法提供有效战力,只会无可避免地拖慢整体行进速度和行动效率,成为战术上显而易见的弱点,甚至可能因我的失误而引发连锁灾难。”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同样决定留下的尼古拉斯教授和萨克教授,“我待会留下,协助尼古拉斯教授和萨克教授,尝试在此地建立一个具备基本防御能力的临时安全点。同时,我会尽力尝试修复这附近尚能工作的部分监控和通讯节点,争取为你们的前方行动提供持续、稳定的后方信息支援与情报分析……” 她的声音在此刻意有所降低,带着一丝唯有亲近之人才能察觉的、深藏的关切,目光落在兰德斯身上,“必要的时候,如果距离和干扰允许……我会尝试用‘那个’精神链接联系你们……务必,万事小心。” 她最终选择了最符合团队整体利益的角色——退居幕后,成为团队在黑暗中的眼睛和耳朵,以及最后的通讯纽带。
而有些人的坚持,无需冗言赘述,他们的姿态本身,就是最响亮、最不容置疑的宣言。
堂正青站得如同一柄千锤百炼后插进万年岩层中的古剑,即便身上的制式军装已破烂不堪,化作缕缕布条,露出底下被汗水、血污浸透的绷带,即便每一次呼吸都因内腑的伤势而显得急促且带着隐痛,他挺直的脊梁依旧如同旗杆,不曾有半分弯曲。那双内敛着历经硝烟洗礼、却愈发锐利沉静的剑气的眼眸,平静地望向通道幽暗的深处,透着一股斩钉截铁、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然。目标就在前方,纵使前路是刀山火海,是粉身碎骨的深渊,亦无退意,此身早已许战。
堂雨晴紧跟在堂正青身侧稍靠后的位置,这个年轻的女孩脸上难以掩饰长途强行军和接连面对激烈战斗后留下的深深疲惫,甚至眼底还残留着一丝对未知险境的茫然与无奈。但她紧抿着失去血色的嘴唇,眼神依旧清澈如山涧溪流,没有丝毫退缩与动摇之意。她只是沉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几个小巧却内容丰富的医疗包,以及为数不多的能量补充剂和基础解毒血清,用这种近乎偏执的准备,来对抗内心的不安。
希尔雷格教授则如同一座亘古存在的沉默山岳,立于原地纹丝不动,仿佛与脚下冰冷的大地融为一体。他那身颇具标志性的黑色风衣,哪怕经历了连番恶战,沾染了灰尘与零星血点,到此刻依然奇迹般地保持着大体的整洁与挺括,与他本人那深不见底、波澜不惊的气质相得益彰。他的沉默,并非空无,而是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与最坚定的意志,本身就是对上级命令最彻底、最无需解释的回应。
兰德斯和拉格夫这对搭档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便读懂了彼此的心意。拉格夫率先咧嘴,露出一口与他彪悍体型相称的白牙,尽管这个大幅度的表情让他愈合中的脸颊和胸口几处伤口又传来了隐隐的刺痛。他重重拍了一下自己那覆盖着战术服、此刻布满深刻凹痕与划迹的胸膛,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如同战鼓擂动:“哈!这点小伤算个球!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俺感觉现在浑身是劲,血液都在沸腾!还能再打十个刚才那样的大家伙!不,二十个!”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蛮牛般的、仿佛永不枯竭的生命力与战意,试图驱散队伍中弥漫的压抑。
兰德斯没有更多言语,只是对拉格夫坚定地点了点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随即闭上双眼,将心神迅速沉浸入那片只有他能感知的、玄奥的系统界面之中。视野中,淡蓝色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无声滑落。虽然之前强行施展的Ex效能技已过去一段时间,但其带来的治疗效果仍在隐隐持续发挥着作用,滋养着受损的组织,这让他自身的状态得以恢复大半。然而,系统界面上依旧顽固地闪烁着几个显眼的黄色警告标识——“多处软组织轻伤修复中(78%)”、“生物能量水平恢复中(65%)”、“精神力阈值偏低”。他快速浏览着各项数据,心中默默计算,同时,一种模糊的预感在心头萦绕——他似乎能感觉到,在经历了核心区那场极限压榨的战斗后,体内那神秘的系统本身,也正处于某种缓慢而关键的进化临界点,或许,新的转机就隐藏在其中。
艾尔维斯教授,这位平日里总是一副超然物外、仿佛沉浸在自己艺术世界中的气质、深藏不露的学者兼艺术家,此刻脸上也笼罩着一层罕见的、如同铅云般沉重的凝重。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腰间悬挂的几个特制笔袋,那里面装着他视若珍宝、形态各异且用处多样的画笔。指尖仿佛能透过坚韧的皮革,感受到这些工具内部蕴含的奇异能量在微微脉动。他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还有那么严重的问题么……连格蕾雅副所长那样的人都罕见地流露出了失态……那么,我也去吧。” 他那神奇而强大的、介于物质与能量之间的特殊绘画能力,在接下来注定充满未知与非常规挑战的征途中,或许将成为打破僵局、窥见真相的关键钥匙。
而范德尔教授的反应最为直接和剧烈。尽管他一身工装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黑乎乎的机油、可疑的化学试剂痕迹以及虫子的不明粘液,腰间的多功能工具包更是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几件精密而昂贵的工具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散落一地。但一听到“伽马区试验场”、“空间传送终点”、“未知技术残留”这几个如同魔咒般的词汇,他原本因疲惫而显得浑浊无神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堪比高功率探照灯的狂热光芒,几乎要实质化地射出眼眶。后面帕凡院长和达德斯副院长关于“历史威胁”、“惊天秘密”、“文明安危”的沉重描述与警告,完全被他大脑中内置的“无用信息过滤器”给屏蔽掉了。所有的疲惫、伤痛、对自身状态的客观评估,仿佛被一股强大到蛮横的求知欲与科研狂热瞬间蒸发殆尽。他挥舞着仅剩的一只还算完好的手臂,激动得唾沫横飞,语速快得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关枪:“去!必须去!谁也别拦着我!废弃了整整十年的顶级生物工程试验场?还是能够撕裂空间、召唤那种怪物的传送装置的终点坐标?老天爷!这也太……太有研究价值了!简直是活生生的、会呼吸的历史谜题和行走的科技宝库!老子我爬!就是用爬的!也要爬过去亲眼看看!摸一摸!就算下一秒被空间乱流撕碎也值了!” 高等知识分子的纯粹狂热,在此刻彻底压倒了肉体的伤痛、基本的生存逻辑以及对潜在致命危险的恐惧。
留下的人与即将奔赴更险恶战场的人,在这条充满血腥与绝望气息的通道内,在压抑得令人心脏紧缩的空气中,完成了无声却重于千钧的交接。
尼古拉斯教授强忍着眩晕和虚弱,与戴丽立刻行动起来,利用通道内残存的、尚能工作的接口和随身携带的小型工具包,开始沿着相对安全的侧壁区域,谨慎地布置简易的震动感应警戒传感器和低功耗信号中继器,努力在这片废墟中构建一个具备最基本预警与通讯能力的临时安全点和信息节点。萨克教授则一脸极度不爽,嘴里骂骂咧咧不停,从自己那个同样破损不堪、仿佛刚从垃圾堆捡回来的背包里,粗暴地掏出了几个巴掌大小、外壳布满划痕、正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金属圆球,像扔石头一样塞进范德尔教授那个工具包的破口里:“拿着!老疯子!算你走运,老子这儿还有最后几个‘跳跳乐’!虽然状态不太稳定,但保证还能响!遇到堵路的硬骨头,或者他娘的又厚又重的闸门,别像个傻子一样硬冲!给老子用这个炸开!听着,省着点用!这玩意儿制作材料可贵了!炸完了记得把碎片给老子捡回来!那可都是钱!都是老子的心血!” 他嘴上刻薄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倒刺,但那粗暴的动作深处,却隐藏着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对老对头兼老伙计的关切。
范德尔教授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几个危险的“礼物”,嘴里同样不闲着,嘟囔着回应:“知道知道!啰嗦!萨老抠!数据!重点是数据!对吧?保证给你记录得清清楚楚,连爆炸当量都给你测算出来!”
短暂的告别在一种混杂着担忧、决绝与一丝怪异幽默感的氛围中结束,没有过多的煽情话语,也没有拖泥带水的犹豫。堂正青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队员,手臂如同战斧般向前一挥,声音沉稳而有力:“出发!”
众人立刻脱离了这片刚刚建立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安全系数的临时安全点,沿着b7通道更深处的、更加阴暗潮湿的路径,向着记忆中主竖井附近那个可能存在的安全出口加速移动。每个人的步伐都带着激战后的沉重与疲惫导致的微微踉跄,但目光却如同淬火的钢铁,望向共同的目标方向。
行进途中,范德尔教授再次展现出他“破烂王”的本色,利用另一个不知从哪个废弃监控终端上强行拆解下来的、更加简陋且接触不良的便携式投影模块,勉强再次调出了兽园镇的立体全息地图。那个刺眼的猩红光点,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死死钉在西北角那片标记为深灰色、象征着废弃与未知的“伽马区”之上。
而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在地图上只是一个微小的绿色光标,孤独地闪烁在源核核心区的东南边缘,与目标点隔着仿佛天堑般的距离。
“直线距离……超过九十公里!这么远!而且大概率还得绕路过去……”范德尔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因绝望和体力不支而产生的干涩,他的手指颤抖着在地图上划过一道漫长而令人沮丧的虚拟弧线。这道弧线,穿越的是地图上标示出的、密密麻麻的复杂区域。
全息影像清晰地展示着他们哪怕选择最理想的直线行进,也需要跨越的无数障碍:
曾经繁华、如今已成废墟的古代城市建筑群,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由钢筋水泥构成的死亡丛林,其间极有可能还游荡着未被先前战斗完全清除的、更具攻击性或发生未知异变的残余虫群;复杂多变的地形包括一条因地质变动而改道、如今充满化学污染物的宽阔河流,一片曾是重工业中心、如今布满不稳定结构和有毒物质的厂区废墟,以及一片被称为“锈谷”的、由废弃机械和金属垃圾堆积而成的、如同迷宫般的巨大填埋场,那里电磁环境复杂,信号极差;更不用说在这些法律与秩序早已崩坏的混乱区域边缘,可能存在的自发武装抵抗组织,或是趁火打劫、毫无底线的掠夺者。依靠目前状态下的两条腿徒步,或者依靠那些同样伤痕累累、状态不佳的契约异兽作为坐骑,想要穿越这片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区域,在规定时间内抵达目标,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时间,恰恰是此刻对他们而言最奢侈、最无情的东西。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意味着任务失败风险的增加,以及伽马区那未知威胁可能带来的不可控变化。
“我们过来时乘坐的那辆重型全地形突击车……” 拉格夫瓮声瓮气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实实在在的惋惜,“性能多好的家伙……可惜,刚进入外围就被虫族那门该死的生物重炮正面命中,差不多彻底气化了……到现在,估计连点金属残渣都早就被主虫脉当成点心消化吸收,变成它肚子里的废铁渣子了……” 显然,他们当初进入源核反应堆建筑群时依靠的那辆坚固载具的损失,此刻成了横亘在他们与目标之间最现实、最令人头疼的鸿沟之一。载具的真空,使得这九十公里的天堑,显得更加遥不可及。
“没载具?没载具有什么问题!我们自己造不就好了!” 就在一片压抑的沉默即将再次笼罩队伍时,范德尔教授突然猛地停下脚步,眼中再次燃起那种近乎疯狂的、让熟悉他的人既头疼又偶尔能带来奇迹的科学家光芒。他手舞足蹈起来,双臂在空中划动着复杂的几何图形,仿佛刚才那个因距离而绝望的人根本不是他,“睁大眼睛看看!现在的源核区,在老头子我眼里,就是一座露天宝库!一座充满了无限可能的超级材料场!你们难道感觉不到吗?” 他激动地指向四周,“到处都是上好的材料!看看那些断裂的强化合金管道,切割一下就是最好的结构框架!那些过载烧毁的大型能量电池组残骸,虽然不稳定,但核心能量单元很多还能拆解利用!还有那些虫子!对,就是那些该死的虫脉!看看它们留下的这些甲壳碎片!”
他说着,甚至兴奋地踢了踢脚边一块暗红色的、边缘锋利如刀的巨型甲壳碎片,发出沉闷的响声,“这硬度!这韧性!经过初步检测,强度堪比研究所里最好的复合装甲板!萨克!你个老家伙听见没?”
尽管以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和不太稳定的通讯状态,萨克教授都未必能听清,但他依旧大声嚷嚷着:“你以前不是偷偷摸摸、违反十七条安全条例搞的那个‘爆能冲击枪’项目吗?我知道你肯定还留着核心数据!把那个能量瞬时压缩与释放的原理拿出来,稍微修改一下能量输出模式和控制回路,做成‘微型冲压引擎’的核心原型!绝对够劲!推力管够!再结合我的‘动态应力场稳定框架’理论,利用定向力场束来约束和引导能量喷射流,提供主要升力和向前推力!瞧,这不就是最正宗、最直接的垂直起降近地飞行器的工作原理了吗?!”
“至于最关键的、把这些乱七八糟材料牢固结合在一起的粘合材料问题……” 他话语一顿,猛地又将炽热的目光投向身旁如同阴影般沉默的莱因哈特教授,眼中闪烁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莱因哈特!用你的暗影能量!我记得你的报告里提到过,那玩意儿在特定频率下具有极强的物理塑形和临时能量固化特性!简直就是现成的、可调控的万能粘合剂和结构强化剂!这样,我们就能就地取材,现场手搓一架……嗯,‘近地垃圾’……不对,是‘近地冲压式应急飞行器’!怎么样?这想法是不是绝了?够不够快?够不够刺激?!” 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在昏暗的光线中飞舞,双手在空中比划着那架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由战场破烂、虫子甲壳和危险能量核心拼凑而成的“飞行器”的轮廓,仿佛那玩意儿已经在他眼前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随时准备一飞冲天。
通讯器里,萨克教授那边立刻传来一阵气急败坏、几乎要破音的咆哮,即便隔着距离和嘈杂的电流声,也能感受到那喷薄而出的怒火:“呸!范德尔你个老疯子!你的脑子是不是真被虫族的酸液给泡发、煮熟了吗?!‘爆能冲击枪’?你他娘的还敢提那玩意儿?!那项目老子当初已经搞到一大半,为什么会被安全部那群脑子里只有规章制度的蠢货给强行叫停、所有实验数据封存了我都没反对?就是因为它本质上就是个极不稳定的、随时可能爆炸的大炸弹!能量压缩率稍微超出临界阈值哪怕零点零零一个单位,或者外部环境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干扰,它就会‘砰’!原地开花!把操作员和周围五十米内的一切都炸成基本粒子!你现在还想拿它那该死的、没经过完整验证的核心原理来当飞行器的引擎原型?!还要用战场上的破烂金属和脆弱的虫子壳当主体结构?!你他娘的是不是想让我们全队人在地表起飞不到三分钟,就集体被炸上天,变成兽园镇夜空中最大最亮的一朵烟花,用来庆祝我们这倒霉透顶的‘胜利’吗?!蠢货!白痴!无可救药的科学疯子!” 他的骂声如同连珠炮,在通讯频道和安静的通道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后怕与绝对的否定。
众人闻言,脸色瞬间都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比刚才听到九十公里距离时还要糟糕。
堂正青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看着范德尔在空中比划的、充满了各种代表不稳定、高风险符号的虚拟“草图”,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明确无误地写着“此路绝对不通,想都别想”。莱因哈特教授周身的阴影能量微微波动了一下,像是被这个荒谬提议惊扰了的深潭,但他依旧沉默不语,只是那笼罩在阴影中的面容上,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态度显然表明,他绝不愿用自己的宝贵能力去“粘合”一个注定会在半空中解体的、移动的爆炸棺材。就连素来以温和、不轻易与人争执着称的尼古拉斯教授,也从临时安全点那边的通讯传来一声有气无力、却带着明显反感的冷哼:“效率?安全性?我看是自杀率百分百,并且附带免费、高效的‘全尸火化及粒子级扬灰’一条龙服务……” 希尔雷格教授更是毫不客气,言简意赅地给出了终极评价:“过于异想天开,缺乏基本物理逻辑支撑,这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主意,只是疯狂的呓语。”
很显然,范德尔这个看似充满“天才”闪光、实则疯狂到毫无安全边际和工程逻辑可言的应急方案,被队伍中众人未曾因疲惫而流失的、宝贵的理智无情而一致地判了死刑。
短暂的、因疯狂想法而带来的些许波动平息后,那种源于现实困境的、隐隐的压抑感和对前路的焦虑,如同潮湿的雾气,再次无声无息地在行进中的队伍间弥漫开来,并且似乎比之前更加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