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里,毛远光与商鞅一见如故。
“我来见你之前还以为你应该是少年英才的傲气,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彬彬有礼,甚至还有些暮气。酒真人真了不起。”
商鞅微微一笑,却是掏出一本旧书,书的封面上没有书名。
他将这本书递给毛远光。“先生着作我尽皆烂熟于心,然而却有一事不解。书中诸多观点,竟有些神似它。”
毛远光翻开扉页,目光一凝。然后也从戒指中掏出一本相同的书……
“吾出道之始,颇有些商贾气息。依附于端氏,在临淄城赚了不少。你既然对财经如此感兴趣,自然也是知道至圣先师的弟子里最有钱的那个。”
“七十二贤者之一的端沐赐。”
毛远光呷了一口灵茶道:“端哲若不是靠着祖上萌荫,如何能当得上数殿之主。”
商鞅揶揄道:“明明是先生识人不明。先生继续。”
毛远光:“赚了钱以后,自然也是美酒佳肴,香车美女的挥霍无度。可只过了数年,便都腻了。那时只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随着生意的铺大,我渐渐的发现了两个问题。”
商鞅:“哦?先生莫慌。我写出来您看对不对。”
说罢竟然幻化出纸笔。毛远光道:“商公子也用商地的文具?”
“我喜欢新事物,尤其是方便的。先生请看。看看我这些年是不是熟读先生着作。”
毛远光接过纸,却见只有四个字“修士”与“奴隶”。
“是啊,就是修士和奴隶。修士不事生产却以武力占据绝大多数财富,我所获得的收益九成都给了端氏。而参与财富生产的奴隶却效率低下。”
“那跟这本无名草书有什么关系呢?”
毛远光:“我心中有惑,便开始治学,游历七国而不得。恰逢端氏有要求,我便将自己的经营方法着成书籍,供他们参考复制。一方面想看看他们能不能推陈出新,另一方面也想搏得名声。
可治学越多,疑问越多。我甚至开始思考齐国的政治制度。
直到那天,世界好像变了……
清剑新历113年,镇压世间的清剑山和月刀峰突然隐世。
世间暗流开始涌动。
后十年,应该是人间无数年以来最动荡的时刻之一,秦集结军队灭韩魏,同一时间齐国灭燕赵,楚国倒是牢牢占据东南,疆域东至圣海,又南下灭了东越氏族,一心要吞并树海迷林,完成不世伟业,却被树海深处的存在打的撤军千里,筑城死守。
七国并存千余年,合纵连横,尔虞我诈,仿佛原本的人间就是这样,就应该是这样,从超脱的视野往时间长河里眺望,这几乎是朝夕之间便换了人间。
在国与国的战争中,主导的是修士,所以没有圣人的国度都灭亡了。那时酒真人尚未出面,人们都好奇秦国凭什么能与齐楚瓜分天下。这一场动乱死伤无算的是平民。然后又诞生了不计其数的奴隶……
又十年,三国鼎立,你来我往,征战不休。僵持之下,于旧宋都城商阳签订了停战条约。商阳从此开始了三国共治的时代。
新历134年,秦据西北,赢氏毁国内宗门,秦国修士于天剑门召开联盟大会,欲要推翻赢氏。
修士联盟气焰不可一世。秦国民众惶惶不可终日。连朝廷的内部官吏都想着投降。毕竟大多数官吏也都是修士,他们与联盟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就这此时,酒真人第一次于世间现身。他一剑自苍穹而落,毙西凉天剑门隐世的飞升境老祖于天剑山。却未伤山上一草一木,未碎门派一砖一瓦。剑气白虹贯日,人间各处俱是可见。”
说罢毛远光看向商鞅,“令师以一人之力,力压秦国国内宗门,自此秦国开始了摧枯拉朽的整合,顺利的消灭不顺从的修士,连秦地西山的悬昭寺都避却锋芒。事后,齐国颜圣,楚国刀圣竟然都宣称酒真人为真圣,可与他们平起平坐。”
也难怪毛远光看向商鞅,世人皆知若要突破到飞升境必然要去飞升洞天。可天地间的飞升洞天只有儒教,清剑山,月刀峰有。连佛教都只是传闻有。这酒真人确是好似凭空出现……
“先生所讲我自然知道,先生说些自己的事儿。”
“七国成三国,三国外有战争,内有反抗。商阳停战后,各国开始了内部整合。颜圣威望如日中天!忽的有一日,圣人下令解放奴隶。齐国天下贵族以一种谁都没有想到的方式开启了反抗,这个反抗顿时掀起了无边的腥风血雨……”
似是想起了当年的炼狱模样,毛远光沉默了许久。“我看着贵族杀死奴隶,一批一批的死掉。
奴隶们长着跟我一样的面孔,流着同样的猩红的血液。
我看着贵族一批又一批的自杀,死给圣人看,贵族们长着跟奴隶一样的面孔,流着跟奴隶同样猩红的血液。
我陷入了迷惘……我时常问自己,何为修士,何为奴隶?”
商鞅道:“何为修士?何为奴隶?应问何为人?”
毛远光点点头继续道:“是啊,何为人?人为何?
自此,颜圣心灰意冷。将儒教内政还给了孔氏。
而后的某一天,我在一座小城里看到了一个老书生正在一间陋室里教授几个平民少年商贾之道,为他们谋一个养家糊口的能力。
我于财经自然是兴趣满满,就驻足听他讲课。却见他颇有见地,这见解让我耳目一新。我渴求多年,遂生出一种探讨的欲望。便也留了下来。”
“寒来暑往,这一年实在是相谈甚欢。而这本书,便是他走之前给那群少年编写的教材。”
商鞅道:“原来是教材啊。”
毛远光瞅着这本教材愣愣出神:“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这本书究竟是写给那群少年,还是写给我。那群少年哪里看得懂里面的内涵?”
商鞅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抚掌大笑道:“我知先生败在何处了。先生是败在了孔鲫手里。富国需强民,先生所着之书与那孔鲫的愚民政策岂不是正好相反?”
毛远光猛地一愣,苦涩道:“原来如此……我与统治者想法相悖……难怪,难怪……修士与奴隶。不解决修士的问题……奴隶的问题永远解决不了。可是谁能解决修士这个问题?终究是痴人说梦。
不对,除非奴隶变成修士……哈哈哈,那怎么可能。”
商鞅道:“是啊,那怎么可能。”
太阳落于西山。
皓月从东方升起。
毛远光再也没有问月亮为什么是这样的出场方式。
二人谈古论今,彻夜不眠。
商丞在蛮界试炼呆了四十五年,再算上这人间年月,其实与毛远光的年岁相差有个百十多岁。
两者原本没理由相谈甚欢,可是丞统治过整个蛮界,他积累的理论也许没有毛远光的高屋建瓴。
但其写实,大气磅礴!
此刻毛远光只觉得是遇到了一个知音,一个可以相互探究的人。此刻眼前的不是少年,更像是那个陋室里的老儒生。二者相互印证,如痴如醉,不觉时间流逝,竟是谈了七天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