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飘落的季节，毕业的钟声敲响了。
全国大赛夺冠的热烈喧嚣渐渐沉淀，乌野高中排球部的部活室里，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
墙上“春高优胜”的锦旗旁，新挂上了“全国制霸”的横幅，金色流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但那面曾挂满三年级前辈照片的墙壁，此刻空出了一大片。
三年级的前辈们——缘下力、田中龙之介、西谷夕、木下久志——已经正式毕业了。
他们的储物柜清空了，队服整齐叠放在角落的纸箱中，等待着传承给下一届新生。
部活室里少了西谷夕震耳欲聋的吼声，少了田中龙之介精力过剩的喧闹，少了缘下力沉稳的指挥，安静得令人有些不习惯。
“好了，别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新任队长山口忠拍了拍手，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有活力，“前辈们虽然毕业了，但乌野排球部还在。我们要带着他们的份，继续飞得更高！”
“哦！”稀稀拉拉的回应。
日向翔阳用力点头，橙发随着动作晃动：“没错！我们要连前辈们的份一起努力！”
月岛萤推了推眼镜，没说话，但目光扫过空荡的墙壁时，镜片后的眼神深沉了些。
影山飞雄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飘落的樱花。
冰蓝色的眼眸没什么情绪，但握在窗框上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那些曾经在球场上大声呼喊、在训练中毫不留情指出错误、在比赛时挡在他们身前的前辈们，真的不在了。
“说起来，”山口忠清了清嗓子，努力让气氛轻松些，“毕业后大家都有什么打算？我听缘下前辈说，他和田中前辈都拿到了体育推荐，西谷前辈好像要去海外训练……”
“我要去巴西。”
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日向翔阳站得笔直，橙色的眼睛闪闪发亮，里面燃烧着灼热的火焰：“我已经决定了！去巴西！打沙滩排球！”
部活室里一片寂静。
几秒后，炸开了锅。
“巴西？！”
“沙滩排球？！”
“日向你认真的吗？！”
“当然认真！”日向握紧拳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我在全国大赛上明白了，光是跳得高、跑得快还不够。
沙滩排球只有两个人，攻防都要自己来，能锻炼全面的技术！
我要在那里变强，变得更强，然后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地看向影山：“——打败你！在世界舞台上！”
影山飞雄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与日向对视。
没有嘲讽，没有不屑，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酷的认真。
“哦。”他说，声音平静，“那就试试看。”
简单的回应，却让日向的火焰燃得更旺。
他知道，这是影山式的认可。
“机票已经订好了，下个月出发。”
日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语言学校也联系好了，虽然现在还只会说‘谢谢’和‘排球’……”
“单细胞生物果然连语言系统都是单细胞。”月岛萤凉凉地吐槽，但嘴角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日向君一个人去吗？”山口忠有些担忧，“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
“我陪他去。”
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轻柔，但坚定。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门口。
晴站在那里，手里抱着熟悉的平板电脑，脸上带着温和但不容置疑的微笑。
“我已经申请了巴西的交换生项目，一年。”
她走进部活室，声音清晰，“和日向君同班机。至少最初这半年，我可以帮忙处理生活上的事，当翻译，记录训练数据——”
她的目光转向影山，与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对上。
“——而且，沙滩排球的攻防模式和室内排球有很大不同。数据收集和分析，会对日向君、以及未来的我们，都有帮助。”
她说“我们”。自然，坦然，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部活室里又是一片寂静。
这次，寂静中多了些别的什么。
影山飞雄看着晴。
看了很久。久到晴几乎要移开视线时，他开口了。
“每天。”他说。
晴眨了眨眼：“……什么？”
“训练数据。”影山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每个字都清晰得掷地有声，“每天发给我。沙滩的，室内的，都要。”
晴愣住了。
然后，慢慢地，一个真正的、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好。”她说，声音里有藏不住的雀跃。
“每天。我会建一个共享数据库，沙滩排球的攻防模式、对体能的要求、技术特点……所有数据都会整理好。
等日向君适应了，我可能还会去周边国家看比赛，南美的排球风格很有特点——”
她越说越快，眼睛闪闪发亮，那是谈到她热爱的事物时才会有的光芒。
影山只是静静听着。等她说完了，才点了点头。
“嗯。”
一个字。简单，直接，却包含了所有的信任与托付。
日向左看看右看看，抓了抓橙色的头发：“总觉得我好像成了电灯泡……”
“你本来就是，单细胞。”月岛毫不留情。
“喂！”
部活室里终于响起了笑声。那种带着离别伤感、却又充满希望的笑声。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毕业典礼，送别会，整理行装。
三年级的储物柜正式清空，二年级的搬到了靠里的位置，一年级的忐忑又兴奋地填满了门口的空缺。
乌野排球部的血液完成了更新，如同樱花落尽后长出的新叶。
出发前一天傍晚，影山照例在体育馆加练到最后。
空旷的馆内只有排球撞击地面的声音，规律，稳定，如同心跳。
最后一个发球精准地砸在底线内侧。
影山抹了把汗，走到场边拿水。
然后他顿了顿，看向门口。
晴站在那里。
背着背包，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夕阳从她身后的窗户洒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
“明天几点的飞机？”影山拧开水瓶，问。
“上午九点。”晴走进来，脚步声在空旷的馆内回响。
“日向君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刚才还在群里发消息说已经到机场了——才晚上七点。”
影山几不可查地弯了下嘴角。很日向的风格。
晴走到他面前，递上那个文件夹：“这个，给你。”
影山接过来。
很厚，封面是简单的牛皮纸，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乌野排球部数据汇总（影山飞雄专属分析版）”。
他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分析，从他高一入部到现在，每一场比赛，每一次训练，甚至每一场练习赛。
有对他的传球成功率、战术选择、体能分配的分析，有对每一个队友的技术特点、习惯、进步曲线的记录，有对主要对手的详细拆解……
最后一页，不是数据。
是一张照片。
去年春高预选赛决赛后，他们赢下比赛的那一刻。
照片上的他满脸汗水，仰头看着记分牌，侧脸在体育馆的灯光下棱角分明。旁边用小小的字写着一行备注：
「王者的起点。但天空，还很高。」
影山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合上文件夹，抬起头。
“谢谢。”他说。声音有些低哑。
晴摇摇头，笑了：“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让我记录这些，谢谢你相信我的数据，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么精彩的比赛。”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在巴西，我也会继续记录的。日向君的训练，南美的比赛，所有可能对你有帮助的数据。所以——”
“晴。”
影山打断了她。
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体育馆里，清晰得惊人。
晴抬起眼。
影山正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翻涌着某种她看不懂、却又让她心跳加速的情绪。
“我，”他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认真，“喜欢你。”
时间仿佛静止了。
体育馆外的风声，远处街道的车声，自己的心跳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晴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总是面无表情、只对排球露出狂热光芒的少年，看着他说出这句她从未想过会听到的话。
“不是‘需要你的数据’那种喜欢。”
影山继续说，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斟酌词句，“是……想一直看到你。在赛场边，在部活室，在任何地方。想你只看着我，只为我分析数据。想你……留在我身边。”
他停住了。
耳根有些发红，但目光没有移开，固执地、直直地看着她。
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血液冲上脸颊。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想过他可能会生气她的离开，可能会冷淡地说“随便你”，可能会只是点点头说“哦”……
但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直球。
如此笨拙，如此生硬，却又如此……影山飞雄式的告白。
“我……”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发现自己也在颤抖。
“我也……喜欢影山君。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影山的眼睛亮了一下。很
细微的变化，但晴看见了。
“但是，”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视他的眼睛。
“正因为我喜欢影山君，正因为我知道影山君的未来会在哪里，所以我才要陪日向君去巴西。”
影山的眉头蹙紧了。
“影山君的路很清晰。”
晴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带着她特有的、分析数据时的冷静与透彻。
“联盟，职业，国家队。你会一步步走上去，走到最高的舞台。
但日向君不一样。他的路更难，更不确定。
他需要有人帮忙，至少在最初的时候。”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下来：“而且，沙滩排球的数据，南美的排球风格……这些对影山君的未来也有帮助，不是吗？
我会把一切都记录下来，分析好，发给你。
等日向君站稳脚跟，等我在那边学到足够多的东西——”
“我就回来。”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斩钉截铁。
“回到影山君身边。继续做你的专属数据分析师，继续看着你，走向世界的顶点。”
她看着他，眼睛亮得惊人：“所以，等我一年。不，也许不用一年。等我处理好那边的事，等日向君能独立了，我就回来。然后——”
她笑了，笑容里有泪光，但更多的是坚定。
“——然后，我们一起，去看更高的风景。”
长久的沉默。
夕阳又下沉了一些，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光洁的地板上交叠。
影山飞雄看着晴。
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看着她湿润的眼睛，看着她眼中毫不退缩的坚定。
然后，他非常非常轻地，点了点头。
“每天。”他说。
晴愣了一下。
“视频。”影山补充，耳根更红了，“数据，还有……视频。每天。”
晴睁大眼睛，然后，一个灿烂的、带着泪水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
“好。”她说，用力点头，“每天。数据，视频，还有……我看到的，所有的风景。”
影山又点了点头。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晴屏住呼吸的动作——
他伸出手，很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指尖有些粗糙，是常年打球留下的茧，但动作异常轻柔。
“别哭。”他说，声音生硬，但眼神是柔软的，“难看。”
晴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但她笑得更大声了。
“影山君才是，”她一边擦眼泪一边笑，“告白都说得像下达战术指令。”
影山别过脸，但通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体育馆陷入温柔的昏暗。
两人并肩走出部活楼，樱花花瓣在晚风中飘落，落在他们肩头。
“明天，”在岔路口，影山停下脚步，“我不去机场了。”
晴点点头：“嗯。日向君会吵死的，但……我明白。”
“到了发消息。”
“好。”
“每天。”
“好。”
“还有，”影山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在暮色中凝视着她，“早点回来。”
晴的鼻子又酸了。
她用力点头，说不出话。
影山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脚步沉稳，背脊挺直，是永远不会迷茫的王者姿态。
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已经开始闪烁星辰的夜空。
一年。
不长。
在漫长的人生中，只是短短一瞬。
但足够让雏鸟丰满羽翼，足够让王者磨砺锋芒，足够让跨越重洋的思念生根发芽。
她握紧手中的机票，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第二天，成田机场。
日向翔阳背着巨大的背包，在原地蹦跳：“晴！这边这边！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还有两小时才登机呢。”晴拖着行李箱，无奈地笑。
“可是要托运要安检要——啊！月岛！山口！你们来了！”
月岛萤和山口忠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一年级的队员。
“单细胞生物果然连时间观念都是单细胞的。”月岛推了推眼镜。
“日向君，一路平安！”山口忠用力拍了拍日向的肩，“在巴西要加油啊！”
“当然！我要变得超——级强！强到让影山那家伙吓一跳！”日向挥舞拳头，橙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说曹操曹操到。
日向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就出现在航站楼入口。
黑色的头发，挺拔的身姿，冰蓝色的眼眸——是影山飞雄。
“影山！”日向大叫着扑过去，“你不是说不来吗！”
“路过。”影山面无表情，但手里拎着一个纸袋，“这个，给你。”
日向接过，打开，里面是两副护膝。一副橙色，一副黑色。黑色的那副上，绣着小小的“王の翼”。
“这是……”
“沙滩对膝盖负担大。”影山别过脸，“别还没变强就先废了。”
日向愣了两秒，然后眼圈红了：“影山你……你这家伙！”
“恶心，别过来。”
“我偏要！”
两个少年在机场打闹起来，一如过去的三年。
月岛嫌弃地别开脸，山口忠笑着摇头，一年级的队员好奇地看着。
晴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眼眶发热。
然后她的手机震动了。
是影山发来的消息。
「到了发定位。每天20点前发数据。视频也是。别忘。」
简洁，生硬，完全是影山风格。
但晴看着那行字，笑了，眼泪却掉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影山。
影山也正看向她。
隔着喧闹的人群，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然后，影山非常非常轻地，点了点头。
晴也点头，用力地。
广播响起，提醒乘客登机。
“走了走了！”日向背起背包，朝众人挥手。
“我会变得超强的！你们也要加油！乌野就交给你们了！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打球！”
“一路平安！”
“别死了啊单细胞！”
“日向君加油！”
在众人的送别声中，日向和晴走向安检口。
在拐角处，晴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影山还站在那里。
没有挥手，没有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然后，他抬起手，很轻地挥了一下。
晴也挥手，然后转身，走进安检口，没有再回头。
飞机冲上云霄时，晴透过舷窗，看着下面越来越小的城市。
日向在旁边兴奋地指着云海，叽叽喳喳说着对巴西的憧憬。
晴打开手机，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聊天窗口。
然后她点开相机，拍下了窗外的云海，发给影山。
「出发了。等我回来。」
几秒后，回复来了。
「嗯。」
一个字。简单，直接，却重如千钧。
晴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一年。不长。
等她回来时，他一定已经站在更高的舞台上了。
而她，会带着更广阔的世界，回到他身边。
到那时——
飞机穿过云层，阳光倾泻而入，照亮了她微笑的侧脸。
到那时，他们的故事，才真正开始。
（全文完）
【后记·三个月后】
V.League 职业联盟新人选拔训练营。
影山飞雄刚结束一场练习赛，走到场边拿水。
毛巾盖在头上，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左膝上，“王の翼”的护膝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手机震动。
他划开，是晴发来的视频。
巴西，里约热内卢，科帕卡巴纳海滩。阳光炽烈，沙滩金黄，海天一色。
画面中央，日向翔阳正在和一个身材高大的巴西选手打沙滩排球。
他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肌肉线条更加分明，起跳、扣杀、救球——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野性的力量。
视频只有三十秒，最后定格在日向扣杀得分的瞬间。
他对着镜头咧嘴大笑，用生硬的葡萄牙语大喊：“看到了吗影山！我变强了！”
影山盯着屏幕，看了三遍。
然后他关掉视频，点开晴随后发来的数据分析文档。
《沙滩排球与室内排球攻防转换差异分析（第三版）》
《南美选手扣球习惯与拦网对策（案例：里约联赛）》
《日向翔阳训练数据周报（第七周）》
每一份文档都详细、专业，附有视频片段和时间戳分析。
在文档最后，总有一小段话，是晴手写的观察笔记。
「本周平均湿度78%，对球的旋转有影响。」
「日向君的接发球成功率提高了12%，但午后时段有下降趋势，可能与气温有关。」
「今天看到一群海鸥飞过海滩，想起乌野。你那边天气怎么样？」
影山看着最后那句话，冰蓝色的眼眸微微闪动。
他抬起头，看向训练馆高高的天花板。
然后他拿起球，走回场地。
“再来一局。”他对等待的队友说。
声音平静，但握着球的手，很紧。
遥远的巴西，晴合上笔记本电脑，望向窗外。
里约的夜空繁星点点，与东京如此不同。
手机屏幕亮着，是排球联盟的官方网站。
首页滚动着新赛季的宣传照，其中一张，是影山飞雄在训练营中的扣杀瞬间。
黑发飞扬，眼神凌厉，如同出鞘的利剑。
她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她笑了，轻声说：
“等我。”
等我带着更广阔的世界，回到你身边。
到那时，王者啊，请让我继续见证——
你飞向的，更高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