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里,老式皮带车床和牛头刨床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掀翻那本就不甚牢固的屋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金属切削液的刺鼻气味,以及高速摩擦产生的焦糊味。
乌黑的铁屑随着砂轮飞转,如同黑色的雪片般四处飞溅,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
王国安手里攥着一把大号活动扳手,正奋力拧紧一个夹具的螺丝,额角的汗珠顺着沾满油污的脸颊滑落。
他干活的间隙,眼角余光总忍不住往厂房角落那两棵承重柱之间瞟——张胜寒正蜷在那张铁路亲手用厚帆布和粗麻绳制作的吊床上,一顶洗得发白的单军帽扣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容颜。
她整个人悠闲的在吊床里,随着轻微的晃动,连呼吸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与周围这热火朝天、挥汗如雨的景象形成了极其突兀的对比。关键是唐豆还在她身边,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扇子,给张胜寒扇风。
他终于憋不住了,把手里的活儿稍稍一停,凑到正在用砂纸仔细打磨一个枪机部件毛刺的铁路身边,用几乎被机器噪音淹没的声音吐槽道:
“我说老铁,凭啥张胜寒这样悠闲啊?咱们这帮人,从早到晚脚打后脑勺,忙得跟拉磨的驴似的,连放屁的功夫都得挤出来!你再看看那位……”
他朝吊床方向使劲努了努嘴,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理解的不平衡,“这都一个多礼拜了吧?天天往那儿一躺,跟尊菩萨似的!知道的她是咱们的技术骨干,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儿改成野战疗养所了呢!”他也好想这样躺着啊。
他越说越觉得酸溜溜的,忍不住抱怨,“搁在平时,咱们连里要是有哪个兵敢在你眼皮子底下这么‘休养生息’,你早他娘的炸了,不把他练脱一层皮不算完!怎么到了她张胜寒这儿,你这脾气就跟被针扎了的气球似的,瘪得一点动静都没了?”心想,凭什么她就能躺着,老子就得跟老黄牛一样吭哧吭哧干活!
铁路手里的砂纸依旧在有节奏地摩擦着金属表面,发出稳定的“沙沙”声。他头也没抬,沾着油污的嘴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平淡:
“气?气什么?她乐意睡,就让她踏踏实实睡。”
“就让她睡?!还踏踏实实睡?!” 王国安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手里的扳手差点脱手砸到脚面上,“我的兄弟!您老人家是不是忙糊涂了?咱们这可是在赶前线急需的装备零件!是战备任务!火烧眉毛了!她倒好,真把这儿当疗养院、避暑山庄了?!”
“你以为她真是在那儿偷奸耍滑、躲清静?” 铁路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儿,抬眼朝吊床方向淡淡扫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王国安看不懂的、混杂着洞察和一丝无奈的了然,
“你没长眼睛?这两个礼拜,从二营、三营抽调过来帮忙的那帮小子,哪个的眼睛不是跟长了钩子似的,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王国安被问得一怔:“啥……啥意思?”
“啥意思?” 铁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将手里打磨得光滑无比的零件精准地抛进旁边的合格品木箱,
“你是真没看见,还是装看不见?昨天,二营那个叫王胜利的小子,屁大点事儿,来回跑了三趟借工具!
每次过来,那眼珠子滴溜溜的,就没从她脸上挪开过!还有三营那个李铁柱,捡个铁屑,愣是能磨蹭到吊床边上,那步子慢得,比他娘的老太太裹脚布还长!” 内心 oS: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老子都没看够!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玩味和现实考量:“张胜寒那张脸,你我都清楚,搁在哪儿都是招蜂引蝶的焦点。
她现在往那儿一躺,帽子一扣,看似是在‘偷懒’,实际上,是在给咱们腾地方,清场子!你信不信,她要是现在站起来,在厂房里走一圈,或者开口跟谁多说两句话?
那些个心思活泛的小子,能立刻找到一百个‘请教技术问题’的由头,把咱们这工作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到时候,别说赶进度,咱们连转个身都费劲!这活儿还干不干了?”
王国安被他这一番话点醒,仔细回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他心里那点不平衡还没完全消下去,又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用肩膀撞了一下铁路:
“合着……你这就是故意纵容,变相护着她呗?找这么多借口!我看你啊,就是被那张脸迷了心窍,见色起意!这心都偏到胳肢窝,快从另一边掉出来了!” 果然啊,铁路这心思,昭然若揭!
“放你娘的狗臭屁!” 铁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手里的一个新零件有些重地按在台钳上固定好,“老子这是从实际出发,讲究工作效率!
她那张脸是扎眼,这我承认!可她这不说话、不搭理人的冷劲儿,正好!那些小子最多也就只敢远远地、偷偷地瞅几眼,过过眼瘾,谁有那个胆子真凑上前去触霉头?
要是她真跟哪个男兵有说有笑,你试试看?咱们这严肃的军械加工厂房,立马就能变成文工团慰问演出后的联谊现场!你还想清净?还想赶工?”
他朝吊床方向扬了扬下巴,补充道,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再说了,这核心技术是她一个人独立攻关搞出来的,图纸是她画的,配方是她反复试验确定的。
说句实在话,她就算天天躺着睡觉,只要关键时候能指点两句,这功劳就谁也抹杀不了!谁也没资格在她背后说三道四!
真要论起来,她现在这么‘躺着’,对咱们整体进度的贡献,比某些人上蹿下跳、瞎忙活还管用——至少,她没让那些荷尔蒙过剩的愣头青,把咱们这正经的战备任务给搅和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