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和王国安像两尊门神,一左一右静静地守在她身旁,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惊扰了这片刻的灵感迸发。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甚至更短,张胜寒便倏然停下了笔。
她将写满字迹的稿纸轻轻理了理,动作干脆利落,然后径直递到了铁路面前。
“配方。”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一些,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吐字依旧清晰。
铁路连忙伸出双手,如同接过什么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捧住那叠稿纸。
他低头快速扫了一眼,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却又条理分明地列着七种不同的合金配方,从基础成分、配比、到关键的冶炼温度区间、热处理工艺,甚至注意事项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他心头剧震,猛地抬起头看向张胜寒,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敬佩:“小寒,这……这真是太……”
“给团长。” 张胜寒淡淡地点了下头,打断了他的感慨。话音刚落,她便控制不住地掩口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眼底瞬间泛起了明显的红血丝,如同雪地上绽开的红梅,让铁路觉得刺眼、心疼。
她为了优化迫击炮设计和反复验证钢材性能,已经连续熬了整整一天一夜,神经始终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紧绷。
刚才苏明远不顾阻拦强行凑近时,她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让她耳后的寒毛几乎瞬间炸起,身体的本能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在那漫长的张家的岁月里,任何未经允许踏入她安全距离的存在,都意味着威胁,都会激起她最直接、最致命的反应。
刚才那一瞬间,她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习惯性隐藏短刀的位置,若非强行克制,苏明远此刻恐怕已是一具尸体。
铁路立刻从她细微的神情和动作中读懂了那深藏的疲惫与紧绷后的松懈。他连忙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胳膊,引着她朝厂房角落那个用砖石和土坯临时垒砌的土炕走去。
炕上铺着一层干燥的稻草和几件战士们贡献出来的、洗得干净的旧军大衣,虽然简陋至极,但在这边境已是难得的休憩之所。
张胜寒也没有丝毫嫌弃,她接过铁路递过来的、一件略显宽大的厚实军装外套,将自己裹紧,然后便侧身躺在了土炕上,闭上了眼睛。
几乎是瞬间,她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陷入了沉睡。她的五感过于敏锐,周遭任何细微的声响——风声、虫鸣、甚至远处工具轻微的碰撞——都清晰可闻,这使得她的睡眠极浅,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机体休整,以此恢复过度消耗的精力。
“嘘——”
铁路立刻转身,对着厂房内所有还在活动的人,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极其严厉的噤声手势,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示意所有人都必须保持绝对安静。
就在这时,曾团长也放轻脚步,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怒气和对配方的急切,压低嗓门问道:“铁路,胜寒呢?刚才说的那配方……”
铁路连忙指了指土炕上那个蜷缩着、已然熟睡的身影,又将手中那叠珍贵的稿纸轻轻递了过去,用气声回道:“刚睡着,累坏了。张胜寒一共试验出来七种,这是七种特种钢的详细配方,从基础型到高性能型都有,都是她刚才现写出来的。”
曾团长接过稿纸,借着从破洞透进的夕阳余晖,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瞬间瞪圆了,激动得差点直接喊出声来!
他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把冲到喉咙的惊呼硬生生堵了回去,好半天才缓过气,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难以置信地问道:“这……这真是她刚才……就那一会儿功夫写出来的?!”这脑瓜子也太好使了,这么老些复杂的玩意都记得清清楚楚。
“千真万确!” 铁路重重点头,声音压得极低,“那群人前脚刚走,她就开始写。关键步骤,我和王国安、李军我们几个,之前跟着她反复试验过很多遍了,流程都熟。
咱们造新枪用的,就是这七种里面性价比最高、最适合前线条件的那一款。团长,我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就去山坡下面那个临时搭的冶炼作坊,趁着胜寒休息,我们几个再抓紧时间多练几遍,争取把成功率再提上来!”
“好!好!太好了!” 曾团长紧紧攥着那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稿纸,激动得手都在微微发抖,“只要咱们自己能稳定地提炼出这特种钢,很多关键的武器装备零件就能自己造了!耐用性、性能都能上去!以后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受那份窝囊气了!”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土炕上那张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带着一丝倦意的清丽侧脸,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心疼与感激,“这孩子……真是难为她了。咱们这要啥啥缺,条件这么艰苦,她硬是凭着一股劲儿,搞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名堂……熬了一天一夜,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是该好好歇歇了。”必须请功,这个配方也必须握在军方手里。
何政委也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看着曾团长手中的配方,又望了望熟睡的张胜寒,低声感慨道:“胜寒同志,是奇才难得,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性和风骨。
刚才苏明远那般威逼利诱,换个人早慌了神,可她呢?愣是岿然不动,没露半分怯懦,也没逞半分口舌之快。这份沉稳和定力,远非常人能及啊。”
“那还等什么?抓紧时间,行动起来!” 曾团长迅速从激动中恢复了一个指挥员应有的果断,他将配方小心地折好,塞进贴身的衣兜里,
“铁路,你立刻带着王国安、李军,还有你们小组的人,马上去作坊做准备!需要什么工具、材料,直接列单子!我和老何安排完警卫哨位,随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