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红旗轿车在距离新帝都大学南校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李嘉泽没有让司机开到门口，他不想再经历一次被校长带着一堆人围观的场面。
“就在这停吧。”他对着司机吩咐了一句，随后推开车门，下了车。
深秋的上午，阳光正好，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暖意。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青草和书卷的气息，这让他从武安庄园带来的那股烦躁感，消散了不少。
他信步走在校园里，没有去那间由杜云熙特意安排的、装修豪华的独立办公室，而是像个普通的学生一样，在林荫道上闲逛。
新帝都大学的历史比他想象中还要悠久一些，校园里随处可见爬满了常青藤的红砖老建筑，充满了岁月沉淀下来的静谧感。
周围是三三两两、抱着书本匆匆走过的年轻学子。他们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讨论的话题从最新的学术论文，到昨晚的足球比赛，再到某个院系新来的漂亮女生。
这种鲜活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氛围，让李嘉泽感觉很新奇。
他活了几千年，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生离死别。他习惯了站在高处俯瞰众生，也习惯了在阴影中拨弄棋局。像这样混迹在普通人之中，感受这种最纯粹的、属于和平年代的烟火气，对他来说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他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走着。湖边的垂柳已经泛黄，柳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湖面上波光粼粼，有几只野鸭在悠闲地划水。不远处的草坪上，有学生在看书，也有情侣在低声私语。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美好。
‘当个教书匠，似乎也没那么无聊。’
他心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准备去食堂看看今天的午饭有什么花样，毕竟那具年轻的身体，新陈代谢快得惊人，只是在庄园里喝了碗粥，现在肚子又开始叫了。
就在他拐过一片小树林时，他的脚步，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不远处，一张公园长椅上，坐着一个女孩。
那女孩看起来很瘦弱，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旧校服，脚上是一双同样洗得很干净、但鞋边已经磨损的帆布鞋。她的头发很长，乌黑顺直，随意地披在身后。
她低着头，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秀气的下巴轮廓。她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页已经卷边的专业书，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块看起来又干又硬的面包，小口小口地、很珍惜地啃着，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她的身形很单薄，但坐姿却很挺拔，像一株在风中摇曳却绝不弯折的小白杨。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能让人感觉到她身上那股与年龄不符的清冷和倔强。
李嘉泽的目光只是随意地扫过，并没有太在意。
这个时代的大学里，总有那么一些家境贫寒、却努力上进的学生。这很正常。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有的最终出人头地，有的则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他刚准备迈步离开，那个女孩似乎是啃面包啃得有些噎住了，下意识地抬起头，将脸侧了过来，露出了一个完整的侧脸轮廓。
也就在这一瞬间。
李嘉泽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那张脸......
那张清瘦、苍白，却带着惊人倔强的侧脸......那挺翘的鼻梁，那紧紧抿着的、显得有些单薄的嘴唇，还有那双即使在吃着干面包时也依然清澈明亮的眼睛。
李嘉泽感觉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太像了。
像得让他感觉有些恍惚。
在他的记忆深处，在那段跨越了千年、早已被岁月尘封的时光里，有一张同样倔强的脸，缓缓地与眼前的女孩重合。
李静雯。
他记得那个傻丫头。那是，他最疼爱的曾孙女。那时候她也是个大学生，活泼、善良，小时候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叽叽喳喳地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后来，他那一世的寿终正寝，埋在了千灵山。再后来，沧海桑田，他的坟墓被无良的明星推平。就是这个傻丫头，为了给他这个“祖爷爷”讨个公道，一个人在网上奔走呼号，发帖求助，最终才引出了后续的一切。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真正放在心坎上，看着长大的后辈。
李嘉泽站在树荫下，看着那个对他的存在一无所知的女孩，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有怀念，有伤感，还有一种跨越时空的错愕。
紧接着，一种更加真切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微弱悸动，在他心头荡漾开来。
那感觉很奇妙，就像是沉寂了千年的古钟，被一根羽毛轻轻敲响。声音不大，却悠远绵长，直抵灵魂深处。这是他与拥有自己血脉的后代之间，独有的共鸣。
错不了。
这种感觉，他只在面对与自己有直接血缘关系的后代时，才会出现。
眼前这个啃着干面包的贫困生，竟然真的是他的后人。
他李嘉泽的血脉，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竟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连一顿像样的午饭都吃不起，只能在公园里啃着干面包？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涌上了李嘉泽的心头。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东西。
是一种属于“祖宗”的庇护欲。
那个女孩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有些警惕地朝着他这边看了一眼。
李嘉泽立刻收敛了气息，身形微动，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树丛的阴影里，没有让对方发现。
他看着那个女孩在确定周围没人后，又重新低下头，小口地啃着那块干硬的面包，仿佛那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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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刺痛了李嘉泽的眼睛。
他没有再继续待下去。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脸上的慵懒和玩味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寒意。
他可以容忍自己的后辈平庸，可以容忍他们碌碌无为，混吃等死。
但他绝不能容忍，自己的血脉，在这世间过得如此凄凉。
‘必须查清楚。’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