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发芽的信号
数据中心废墟的月光总带着股铁锈味。林夏蹲在新翻的菜畦边,指尖悬在离土面半寸的地方,不敢碰——那些刚顶破地皮的嫩芽太嫩了,紫褐色的茎秆裹着层透明的膜,像裹着层眼泪,风一吹就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成两半。
“别碰,”张医生从身后递来盏铁皮灯,灯光在他镜片上晃出细碎的光,“刚出芽的嫩苗碰不得,沾了人气容易蔫。”他蹲下来,把灯往土垄边挪了挪,光圈里立刻浮出更多绿点,星星点点的,是昨夜撒的谷种发了芽,白胖的芽尖勾着层水汽,在灯光下像撒了把碎玻璃。
“比手册上说的早了六个时辰。”林夏翻开膝盖上的《农耕手册》,纸页在夜露里有点发潮,她用指甲划过高粱播种后的发芽时间对照表,“李队长说对了,这地是认老种子的。”
远处传来巡逻车的引擎声,很低,像头困兽在打盹。林夏下意识往张医生身后缩了缩,看见车灯的光在废墟的断壁后游移,最终停在三百米外的路口,没再往前。“是王队长的车,”张医生压低声音,指节捏着铁皮灯的提手泛白,“他是咱们这边的,按说好的在那边望风。”
林夏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菜畦。有颗土豆芽特别胆大,已经挣破种皮露出了真叶,嫩黄的小叶卷着,像只攥紧的小拳头。她想起母亲信里写的“种子的脾气”——越老的种子性子越急,破土时总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
“你看那株。”她用下巴点了点那株冒头的土豆芽,“像不像赵爷爷家的小孙子?上次在矫正中心后院,他也是这样,别人都不敢摘规则组发的‘营养剂’,就他偷偷藏了半管,说‘甜的,比药好吃’。”
张医生笑出声,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孩子今早还来问,能不能把他藏的营养剂埋在菜畦里当肥料。我说不行,那玩意儿烧根,他还噘了半天嘴。”他往土垄上撒了把草木灰,动作轻得像在撒盐,“不过他倒是把偷偷攒的尿浇在旁边的空地里了,说你手册上写着‘童子尿是好肥料’。”
林夏的脸有点热,抬手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月光突然亮了些,照亮了菜畦尽头的铁皮棚——那是用服务器外壳搭的,边角被李队长用锤子敲平了,此刻里面透出点微光,还有低低的说话声。
“是孩子们在守夜。”张医生解释道,“小陈带着几个孩子轮流盯着,说怕野猫来刨土。”
林夏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跟着张医生往棚子走。离得越近,越清楚地听见孩子们的声音,是在数嫩芽:“一颗、两颗……十五颗!赵爷爷的谷种发了十五颗芽!”是赵爷爷的小孙子,声音脆得像咬碎了冰糖。
“土豆芽更多,”另一个声音接话,是上次在矫正中心帮她藏日记的小姑娘,“我数了,有二十七颗!林姐姐说过,土豆芽越多,秋天收的土豆就越胖。”
棚子的门是块变形的主板,林夏轻轻推开,铁皮摩擦的“吱呀”声让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六个孩子挤在铺着旧帆布的地上,中间摆着盏用罐头盒做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铁皮墙上,忽大忽小,像群摇晃的小树苗。
“林姐姐!”孩子们立刻围过来,小陈举着根刚捡的谷芽,芽尖上还沾着土,“你看,这根最长!”
林夏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谷芽的根须在她手心里轻轻蹭着,像在挠痒。“明天给它们浇点淘米水,长得更快。”她想起母亲种土豆时总说,淘米水是“懒人肥”,不用发酵,直接浇就行,“张医生带了些过来,就放在那边的桶里。”
“我们去浇!”孩子们立刻涌过去,拿着小勺子往桶边凑。张医生赶紧跟过去,叮嘱“别撒太多,根会涝死”,声音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声,在铁皮棚里撞出暖暖的回音。
林夏坐在帆布上,看着墙上摇曳的影子,突然看见角落里还有个小小的身影没动——是赵爷爷的小孙子,正蹲在棚角,手里攥着根红绳,偷偷往根最粗的土豆芽上系。
“那是李队长说的‘标记绳’?”林夏走过去问。
小男孩吓了一跳,红绳从手里滑下去,落在土上。“嗯,”他小声说,“李爷爷说,系了红绳,就知道这是咱们自己人认养的芽,不会被误拔了。”他捡起红绳,重新往土豆芽上缠,手指笨笨的,总系不紧,“我想认养这株,等它结了土豆,第一个给林姐姐吃。”
林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软得发疼。她帮着把红绳系成个小巧的结,指尖碰到土豆芽的茎秆,那层透明的膜轻轻破了,散出点清苦的味道——是植物特有的、带着生命力的苦。
“系了红绳,它就会记得你了。”她看着小男孩的眼睛说,“就像人系了信物,就不会走散。”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指着棚外:“林姐姐你看!王队长的车在闪灯!”
林夏转头望去,路口的巡逻车果然在闪灯,一下,又一下,像在眨眼睛。张医生也看见了,走过来沉声道:“是暗号,规则组的夜巡队来了。”
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手里的小勺子“当啷”掉在桶里。林夏把他们往棚子深处拉了拉,自己走到门口,掀起主板门的一角往外看——三辆印着“规则组资源管控”的车正从东边驶来,车灯刺破夜色,在废墟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别出声,”她回头对孩子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落在菜畦里那些发了芽的绿点上,“它们会自己藏好的。”
夜巡队的车在废墟外停了下来,有人用扩音喇叭喊:“根据《资源管控条例》,未经报备的种植行为限期整改,听到请回答。”
喊声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菜畦里的嫩芽们好像真的听懂了,在夜风里轻轻伏下身子,贴向土面,像在藏猫猫。林夏看着那株系着红绳的土豆芽,它的叶子卷得更紧了,紫褐色的茎秆几乎要埋进土里。
“没人应答,可能是误报。”另一个声音在喇叭里说,“走吧,去下一个区域。”
车灯调转方向,引擎声渐渐远了。林夏松开攥紧的拳头,手心全是汗。
“它们没被发现!”小陈从棚后探出头,惊喜地喊。
孩子们立刻涌出去,举着灯往菜畦跑。林夏跟在后面,看见月光下,那些刚才伏下去的嫩芽又慢慢挺直了腰,尤其是那株系着红绳的土豆芽,小叶舒展着,红绳在风里轻轻晃,像在对她点头。
“发芽的信号,比什么都准。”张医生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块烤红薯,是白天偷偷埋在火塘里的,热得烫手,“它们守住了自己,也守住了咱们。”
林夏咬了口红薯,甜香混着烟火气在嘴里散开。她看着菜畦里星星点点的绿,突然明白李队长说的“希望”是什么——不是等来的,是这些带着土腥味的嫩芽,在夜色里凭着点韧劲挣出来的,像极了在矫正中心偷偷藏种子的孩子,像极了在巡逻队里悄悄倒戈的王队长,像极了所有不想被“绝育”的生命。
“明天会有更多芽冒出来的。”她对自己说,也对那些在月光下轻轻摇晃的嫩芽说。
铁皮灯的光在菜畦上移动,照亮了更多刚破土的绿点,孩子们的笑声像撒了把糖,在废墟上滚来滚去。林夏把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嘴里,看见张医生正给每株芽系上红绳,红绳在风里跳着细碎的舞,比任何信号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