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桑吉镇时,高原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广袤的荒原上,与来时的阴霾压抑截然不同。但车队里的气氛却并非单纯的如释重负,而是沉淀着一种经历剧变后的凝重与深思。
格桑老人没有跟随车队返回,他选择留在桑吉镇,继续他家族世代守护星泪谷边缘的使命。临别前,他将那块古老的骨板“路引”郑重地交给了百里晏。
“‘牧星者’的标记,或许在你们寻找其他古老之地时,还能派上用场。”老人握着百里晏的手,皱纹深刻的脸上带着一种托付的庄重,“我看得出来,你们走的路,比我们这些守着故土的人更远,也更难。愿山神和星辰指引你们。”
百里晏肃然接过:“多谢格桑老爹。我们会善用此物,不负守护之心。”
车队再次启程,沿着来时的路线,驶向文明世界的边缘。车窗外,连绵的雪山、无垠的戈壁、成群的野生动物飞速后退,仿佛将那片充满悲伤星光与死亡威胁的神秘谷地,重新锁回了传说之中。
洛薇薇大部分时间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表面平静,实则心神正沉浸在一片全新的“疆域”之中。九枚心源玉碎片齐聚带来的变化,远超预期。它们不再仅仅是力量的源泉或指引方向的罗盘,更像是一个完整的、与她灵魂紧密相连的“共鸣阵列”。这个阵列自发地运转着,不断梳理、提纯她体内的星辉之力,同时与她灵魂深处的星核印记进行着更深层次的“对话”。
大量更加清晰、更加体系化的传承信息,如同解冻的春溪,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的意识。她开始真正理解“星核”究竟是什么——它并非一个具体物件,而是一个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的、关于“秩序”、“生机”、“守护”与“创造”的规则集合的具象化节点或“锚点”。心源玉碎片,则是连接她个人意识与这个庞大规则集合的“接口”或“钥匙”。
而星泪谷中感受到的那浩瀚悲伤,也让她明白,类似“星核”这样的本源规则节点,并非唯一。它们可能以不同形式、不同“情绪”或“特质”,散落在时空各处,影响着周围的世界。星泪,是其中偏向“情感记忆”与“净化守望”的体现。
至于墨菲斯最后触发的、来自碎片与玉珏的“原初之光”,则是这些本源规则节点遭遇极端亵渎与掠夺威胁时,一种本能的、最高层级的防御与净化机制。她,洛薇薇,作为被认可的契约者,在那一刻成为了这个机制的“导体”。
这份认知让她肩头的责任感更加沉重,但也赋予了她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标:理解并掌握这份力量,守护这些脆弱的“本源之地”,并探寻星核传承最终指向的“源初之地”——那或许是一切规则与故事的起点。
身旁,江屿的目光几乎没离开过她。他处理着平板电脑上积压的集团事务,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签署文件,发出指令,但每隔几秒,眼神就会不自觉地飘向洛薇薇沉静的侧脸。星泪湖畔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尤其是血线刺入她胸口时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深处,每每想起,仍会让他心脏骤紧。
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在商界,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面对寻常的危险,他有足够的资源和力量去化解。但当敌人触及那种超越物理、直指灵魂本源的层面时,他那些引以为傲的东西,显得如此苍白。那一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除了嘶吼她的名字,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认知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不是财富或权势,而是能够真正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对抗那种层面威胁的力量。他默默在心中调整着未来的计划——加大对“未来实验室”超自然与能量领域研究的投入,通过百里晏和寻古社的渠道,搜罗一切可能提升个人实力的古老法门或现代科技,哪怕只是防御性质的也好。他绝不允许自己再次成为只能旁观的角色。
坐在副驾的萨菲,一反常态地安静。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巴伯斯冰凉的金属外壳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荒原,大眼睛里少了平时的跳脱好奇,多了些迷茫和后怕。盐湖的盐尸、隘口的石傀、晶体坟场、星泪湖的污染与反噬……这些远超她以往认知的恐怖景象,冲击着一个十几岁少女的世界观。她开始真正理解,跟随洛薇薇和江屿探索的“古老秘密”,并非充满浪漫色彩的冒险,而是随时可能付出生命代价的残酷博弈。
“萨菲。”百里晏温和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害怕了?”
萨菲吸了吸鼻子,没回头,小声说:“有一点……百里大叔,你们……一直面对的都是这些东西吗?”
百里晏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沧桑:“寻古社世代与这些隐秘打交道,危险从未远离。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有人去记录、去了解、去守护。恐惧是正常的,萨菲,它让我们谨慎。但不要让恐惧吞噬你的好奇心和勇气。你看到的,是这个世界的另一面,真实而重要的一面。巴伯斯选择你,不正是因为你拥有探索这另一面的潜能吗?”
巴伯斯适时地发出两声安抚性的低鸣,用头轻轻蹭了蹭萨菲的手背。
萨菲沉默了一会儿,用力抱紧了巴伯斯,声音重新变得坚定了一些:“嗯!我……我会努力的!我要把巴伯斯改装得更厉害,下次……下次一定能帮上更多忙!”
百里晏和开车的艾伦相视一笑。
云芷则一如既往地沉静。她腕间的清音铃光泽似乎比之前更加温润内敛。星泪谷的经历,尤其是最后协助洛薇薇共鸣净化、以及目睹“原初之光”的显现,让她对天音阁传承的“调和”之道有了新的感悟。她正在心中默默整理这些心得,同时也在思考着与洛薇薇、百里晏这个临时团队的未来。乱世将临,独善其身或许已不可能,与志同道合者并肩,或许才是延续道统、护佑苍生的正途。
数日后,车队穿越高原与平原的交界,熟悉的都市轮廓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的阳光,车流如织,人声隐约可闻。两个世界的切换,只在转瞬之间,却让车内的每个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疏离感。
江屿的庄园很快抵达。留守人员早已得到消息,做好了接应准备。众人下车,踏上平整的草坪,呼吸着与高原截然不同的、带着花香与尘嚣的空气,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大家辛苦了,先好好休息。”江屿对众人说道,目光最后落在洛薇薇身上,“房间已经准备好,热水,食物,医生也在候着,需要全面检查一下。”
洛薇薇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消耗大了些。休息一下就好。”她的体质早已非凡,星辉流转下,肉体的疲惫恢复极快,主要是精神层面的负荷需要时间平复。
萨菲迫不及待地想回房间摆弄她的“战利品”。百里晏则和江屿低声交谈了几句,带着部分缴获的数据资料去了书房,他需要尽快与寻古社总部沟通。云芷对江屿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她居住的西翼小院,她需要安静的环境梳理所得。
洛薇薇回到顶层自己的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永不熄灭的灯火。她褪下沾满风尘的冲锋衣,洗去一身疲惫,换上舒适的居家服,走到露台上。
夜色渐浓,城市灯光如同地上的星河。与星泪谷那纯净悲伤的星光相比,这里的星光被人类的文明稀释、改造,显得喧嚣而富有生命力。两种截然不同的“秩序”,在她心中交织。
江屿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和几样清淡的点心。他走到她身边,将牛奶递给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陪她站着。
“在想什么?”许久,江屿才低声问。
“很多。”洛薇薇接过牛奶,指尖触及杯壁的温暖,“想星泪的悲伤,想墨菲斯的疯狂,想星核的传承,想……接下来的路。”
“路还很长。”江屿握住她另一只微凉的手,“但这次,我们不再是毫无准备。碎片齐了,墨菲斯这个最大的威胁暂时拔除,我们还多了云芷和百里晏这样的盟友。基金会那边,也需要时间消化损失。”
洛薇薇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他肩上。是的,路还很长。星核指向的“源初之地”依然神秘,基金会的阴影并未散去,她自身力量的掌控也远未到圆满。但至少此刻,在这个喧嚣却安稳的都市一隅,在爱人坚实的臂膀中,她可以稍作喘息,积蓄力量。
“先好好休整。”江屿吻了吻她的发顶,“集团这边我会处理好,百里晏那边的情报分析也需要时间。等一切都准备好,我们再决定下一步。”
洛薇薇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城市的灯火,投向更遥远的夜空。心源玉碎片在她体内发出平稳而有力的共鸣,仿佛在回应着她未曾说出口的渴望与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