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晖耀在一旁垂手低头,扮演着一个因“不懂事”而羞愧不安的乡巴佬,心中却已掀起滔天巨浪!
这老汉是谁?!
他为何冒着被抓的风险来帮自己?
难道是某个暗中关注自己的势力?
还是……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凌晖耀脸上不敢显露分毫。
此刻,这神秘的赵老汉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军官盘问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赵老汉的回答始终滴水不漏,神情坦然,甚至因为军官的反复盘问而露出了点委屈模样。
军官审视的目光又落回凌晖耀身上,见他一副鹌鹑样,再看看赵老汉那副典型的底层老者模样,心中的疑虑逐渐散去。
确实,黄贵若真是刺杀首辅的亡命凶徒,怎会有这样一个一查就知,在街口摆摊卖馄饨的表舅前来接应?
多半是这乡下老小子胆小怕事又不想给穷亲戚添负担,才闹了这出。
“行了行了!” 军官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赶苍蝇,“赶紧的,该回哪儿回哪儿去!”
说完,他又瞪了赵老汉一眼:
“叫你家这不懂事的亲戚回乡下好好待着!”
“最近城里乱,少出来晃荡!”
“哎!哎!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开恩!”
“贵儿,你赶紧回家吧!”
赵老汉连连作揖,忙推着凌晖耀叫他离开。
刚推了两步,赵老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方正东西塞到凌晖耀手里,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旁边的守卫听见:
“阿贵啊,这封信是我请人写给你娘的家书,我一直忘了给你。”
“你收好,路上千万别弄丢了!回去请村里的先生念给你娘听。”
那是一个普通的黄草纸信封,封口用常见的米浆粘着,上面写着“吾妹亲启”。
一个守卫出于职责伸手拿过信件,拆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抖开扫了几眼。
信上写满了家长里短,问妹妹在老家是否安好,要多保重身体,平时多歇着让贵儿帮着干活之类的话……
通篇都是老人的絮叨和关心,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守卫撇撇嘴,将信纸胡乱塞回信封,扔还给凌晖耀,彻底失去了兴趣:
“快走!别磨蹭!”
“好,好!小的这就走!”
凌晖耀把信塞进胸前,对着军官鞠了一躬,这才出了城门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一出城门,他便快步赶路不敢停留。
直到走到了来时那处荒僻树林里,凌晖耀才松了口气,吹了一声悠长低缓的口哨。
哨音刚落,马儿便从树林中轻快地小跑出来,亲昵地蹭了蹭主人的手臂。
凌晖耀立即翻身上马,一夹马腹,低喝:
“走!”
黑马长嘶,撒开四蹄,朝着古蜀城的方向绝尘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怀中的秘密与疑问凌晖耀已来不及深究。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回到阿玉身边!”
城西,柳树胡同。
这里远离玉京城中心的繁华,住的大多都是做小买卖的人家。
巷口支着一个简易的馄饨摊,一辆旧板车改造成的灶台,上面架着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旁边还摆着两张矮桌,几条长凳。
摊主正是赵老汉。
他腰间系着条灰扑扑的围裙,头上戴着顶毡帽正在守摊。
已是午时,摊子上没什么客人。
赵老汉不紧不慢地包着馄饨,薄如蝉翼的面皮在他枯瘦的手指间翻飞,一抹肉馅,一捏一合,一个元宝似的小馄饨便落入旁边的竹匾里,排列整齐。
帮“黄贵”脱身是临时接到的紧急指令。
自己在这条胡同口卖了快二十年馄饨,是街坊们眼里老实巴交的赵老头。
没人知道,他这双包了无数馄饨的手也曾握过刀,传递过比馄饨馅料重要千万倍的东西。
今天上午那出“寻亲”戏码,看似行云流水,实则险象环生,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好在,成了!
锅里的骨头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乳白色的汤汁散发着诱人的醇香。
赵老汉用长柄铁勺搅动了一下,目光随意地扫过街面。
只见一个身着深褐色短袄,身形精干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地从主街方向拐进了柳树胡同。
赵老汉手上包馄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若没有看见来人。
中年男子径直走到了摊子前,在离灶台最近的那张矮凳上坐下,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赶路后的疲惫:
“老板,来碗馄饨,多撒点葱花,胡椒也要。”
“好嘞,客官稍坐,马上就好。”
赵老汉应了一声。
他数了十来个刚包好的馄饨抖入滚沸的汤锅中。
白色的馄饨在乳汤里沉浮,很快便一个个鼓胀起来,赵老汉用漏勺将馄饨捞起盛入一个大碗里浇上滚烫的汤头,又从旁边的小罐子里抓了一小把葱花撒上,最后捏了一小撮胡椒面放入碗中。
他端起碗走到中年男子的桌前,将碗轻轻放下,热气扑了男子一脸。
就在赵老汉放下碗身体前倾的瞬间,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旁边汤锅的沸腾声完全掩盖:
“事成,人已顺利出城。叫主子放心。”
这句话快得像一阵风,说完,赵老汉已直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转身回到了灶台前。
那男子好似没听见,或者说,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碗香气扑鼻的馄饨所吸引了。
他先是舀起一勺清亮的汤吹了吹,喝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这才抬起头对着赵老汉赞叹道:
“老赵啊!还是你家的馄饨汤头最正,这味道,隔段时间不吃就想得慌。”
“嗯。”
赵老汉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拿起长勺继续搅动骨头汤。
中年男子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对付起碗里的馄饨。
他吃得很香也很快,偶尔还会停下筷子吹吹热气,看起来真的只是一个被美味吸引的普通食客。
巷子里偶有邻居经过都会跟赵老汉点头打个招呼,一切都那么平常,那么市井。
一碗馄饨很快见了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中年男子满足地咂咂嘴,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放在桌面上。
“钱放桌上了,老板。”
他站起身准备走。
“客官慢走。”
赵老汉头也没抬,还是在搅动着他的汤锅。
中年男子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柳树胡同,很快便消失在主街的人流之中。
赵老汉停下搅动汤锅的手,心情复杂。
任务完成了,交接也对上了。
潘雪松虽死,但……因他所牵起的风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