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天还裹在浓雾里，柴景明带着五十亲兵乔装打扮，沿着白珽圈出的侧巷往西盐井去。
青布伞收在行囊里，怀里的小玉符贴着心口，温温的触感压下了几分紧张。
雾里辨不清方向，他按着京妙仪批注里的说法，寻到那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桠上还挂着未干的雨珠，果然能遮住身后的人影。
“副使，前面就是盐井了。”亲兵压低声音，指向雾里隐约的木棚。
那木棚是顾氏私盐井的入口，此刻竟没见着庄客巡逻，只有一盏昏灯挂在棚檐下，在雾里晃得人心慌。
柴景明挥手让亲兵分成两队，一队绕去棚后堵退路，自己带着另一队摸上前。
刚到棚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慌乱，倒像是早有准备。
他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喊“动手”，棚里突然窜出十几个庄客，手里握着木棍，为首的人喊得响亮：“早就等着你们了！敢来查顾家的盐井，活腻了？”
雾瞬间被打乱，木棍相撞的声响、亲兵的喝声混在一起。
柴景明拔出佩刀，挡开迎面打来的木棍，余光扫过棚里，本该堆着私盐袋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地上残留的盐粒，账本之类的东西早没了踪影。
“毁证据了！”他心里清楚，这是顾氏提前得了信，故意设了圈套，难怪顾氏早有准备，定是有人泄了消息。
庄客人比亲兵多一倍，又占着熟悉地形的优势，打了半个时辰，柴景明这边已有几个亲兵受了伤。
他咬着牙，护着受伤的亲兵往后退，直到退到老槐树下，才借着树干挡住攻势。
“撤！”他喊了声，带着人往侧巷退，庄客没追太远，只在后面骂：“再敢来，打断你们的腿！”
回到驿站时，天刚亮透。柴景明身上沾着雾水和尘土，佩刀上还划了道口子，刚进门就见白珽站在案前，脸色比平时沉了些。“失手了？”
“是。”柴景明垂着手，语气里满是懊恼，“顾氏像是提前知道消息，盐井里的私盐、账本都没了，还设了埋伏，伤了三个亲兵。”
他摸出怀里的小玉符，玉符还温着，可想起京妙仪标注的线索，心里竟有点发紧，线索是真的，可顾氏怎么会提前防备？
白珽没责备，只走到漕运图前，指尖在西盐井旁画了个圈：“不是你的错。顾氏在金陵盘了百年，驿站、州府里说不定都有他们的人，咱们一动，他们自然能收到信。”
他顿了顿，看向柴景明，“京妙仪给的线索没问题，问题在顾氏的眼线。”
正说着，宋绪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张纸条：“指挥，刚在驿站门口发现的，没署名，上面写着‘曹府昨夜给顾氏送过信’。”
柴景明猛地抬头，曹家和顾氏本就靠漕运勾结，看来是曹政怕他们查到私盐，提前给顾氏报了信！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私盐证据没拿到，顾氏肯定更警惕了。”
白珽拿起纸条，揉成一团：“别急。顾氏毁了证据，说明他们慌了；曹家敢报信，说明他们怕咱们查漕运。”
他看向柴景明，“你去京氏书坊一趟，不用提失手的事，就说想再问问残卷里‘盐井与漕运关联’的批注，京家被顾氏涨过运费，说不定知道曹家帮顾氏运私盐的路子。”
柴景明攥紧小玉符，点头应下。出门时，雾还没散，他摸出青布伞撑开，伞柄上的纹路硌着手心。
想起昨夜京妙仪贴在药包上的纸条，想起她直白说“借你讨回公道”的模样，他心里忽然定了些，就算这次失手，至少还有人愿意给他们递线索，愿意站在顾氏的对面。
走到京氏书坊门口，他深吸了口气，掀帘进去。坊主见了他，赶紧迎上来，神色比平时紧张：“郎君今日来得巧，前几日总有顾氏庄客在坊外转，娘子让我们多留意些。”
柴景明点头，目光往楼上扫了眼：“想请教娘子关于‘盐井漕运’的批注，不知她今日在吗？”
柴景明话音刚落，楼梯便传来轻响。京妙仪抱着卷泛黄的漕运图抄本走下，襦裙下摆压着规整的折痕，显然是特意整理过。
“盐井与漕运的关联，残卷批注太简。”
她将抄本递来，指尖在标注 “东支流暗渠” 的地方停住，“顾氏私盐船常走这条暗渠，避开州府巡查，曹家贡织船每月初三会借‘空船返厂’的名义。
在暗渠口接应私盐，这是京家书船舵工的航线日志，他们每趟回港必交日志，我整理时发现的，暗渠的浅滩位置标得准。”
柴景明接过抄本，纸页上的墨迹还带着淡淡的松烟香，显然是近期誊写的。
他指尖扫过 “暗渠水深三尺” 的小字标注，忽然想起伞柄里的小玉符，心里微暖：“这份抄本…… 多谢娘子费心。”
“查清私盐，京家漕运也能松口气。” 京妙仪转身取过案上的《盐法考》，语气依旧平稳。
“若需确认暗渠位置，可让亲兵去西码头找京家的船老大，他熟水性，能引路。”
柴景明点头应下，将抄本小心卷好收入怀中，这卷图比任何东西都实用，也比任何话都让他记挂。
告辞时，京妙仪忽然补充：“东支流夜间有雾，让亲兵多带些灯笼，注意左侧的暗礁，去年书船差点撞上。”
出了书坊，雾风裹着微凉的水汽扑在脸上，柴景明却没觉得冷。
他摸了摸怀里的抄本，又想起伞柄里的小玉符，脚步不自觉快了几分，这份条理清晰的提醒，比任何琐碎物件都更让他心头记挂。
回到驿站，柴景明将漕运图抄本铺在案上，指着暗渠路线说给白珽听。
宋绪立刻派人去西码头找京家船老大核实，可带回的消息却不乐观：“船老大说，顾氏这几日加派了庄客守暗渠，连京家的书船都不让靠近。”
“曹家贡织船的记录也查不到。” 宋绪摔下州府档册，语气焦躁，“苏志皋把近半年的漕运记录都锁了，只说‘按例存档’，根本不让看。”
白珽指尖在暗渠路线上轻划，眉头微蹙：“顾氏防得紧，曹家藏得深，没有实据，动不了他们。”
他看向柴景明，“再去书坊问问，京家有没有拍下私盐船与贡织船交接的凭证？比如船工画的记号、货物清单之类。”
柴景明应下，可接连两日去书坊，得到的答复都是 “船工怕顾氏报复，不敢留凭证”。僵局像金陵的雾，浓得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