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缝深邃,黑暗无光。仅能依靠白芷短杖上微弱的光芒和灵枢兽角上明灭不定的光晕辨路。脚下是湿滑的岩石,耳边是远处传来的、经过层层岩壁削弱后依然沉闷可闻的能量爆炸与嘶吼声。头顶的岩壁偶尔簌簌落下尘埃和碎石,那是上方两股可怕力量对撞的余波。
林清砚被一名寻路者搀扶着,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灵魂深处那道因强行“扮演”和扭曲连接而产生的细微裂痕,不断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与空虚感,连带着与阴山印记那若有若无的羁绊感应也变得模糊、滞涩。他知道,自己冒险的举动付出了代价。
薛静紧跟在旁,脸色苍白,紧握着那根几乎失去光泽的翠金草茎,担忧地看着林清砚。
“坚持住,林大人。”白芷的声音在前方传来,带着坚定,“这条岩缝有微弱的气流,且方向与我们之前探测的、通往相对安全区域的一条地下脉络吻合。只要穿过最狭窄的一段,应该就能脱离他们的直接感知范围。”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行进了多久,地势开始逐渐向上,空气也越发清新,水流声逐渐被风声取代。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自然的光亮——不是乳白或翠金的光芒,而是**黄昏时分黯淡的天光**!
他们来到了岩缝的出口。出口被茂密的藤蔓和灌木遮掩,外面是一片稀疏的林地,远处是起伏的山峦轮廓。空气中虽然仍有淡淡的阴影气息萦绕,但比“黑瘴林”和“伤痕”边缘稀薄了太多。夕阳的余晖给万物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这里……好像是阴山西南麓的支脉边缘。”一名熟悉地形的寻路者仔细辨认后说道,“距离‘隐雾谷’不远,离我们最初的‘薪火营’旧址……大约一百五十里。”
竟然绕了回来!虽然偏离了原定路线,但至少回到了相对熟悉的区域,而且暂时摆脱了最致命的追兵。
众人不敢在出口处久留,迅速转移到附近一处更为隐蔽的山坳。白芷立刻安排人手在周围布置简易的警戒和隐蔽法阵,其他人则抓紧时间处理伤势,恢复体力。
林清砚靠坐在一块背阴的岩石下,闭目调息。灵魂的创伤非寻常药物能医,只能靠自身精神和意志缓慢温养。他尝试再次去感应阴山方向,那联系依旧微弱且带着刺痛,但不再完全断绝。而在那模糊的感应边缘,他仿佛“看”到,阴山上空那点火星的明灭节奏,虽然恢复了大致稳定,但其每一次闪烁的“光纹”中,似乎多了一丝此前没有的、极其细微的**“审视”与“推演”** 的意味,仿佛在消化着什么,又仿佛在重新计算着什么。
是因为自己那充满误导的“表演”信号,让陛下的印记“记录”了某些异常信息,从而触发了其更深层次的“分析”本能吗?
就在这时,呦呦发出一声低鸣,鹿角光芒指向东南方向。片刻后,警戒的寻路者带回消息:东南方约五里处,发现有小股人马活动的踪迹,看装束和行动方式,**疑似“薪火营”残部派出的斥候或巡逻队**!
“是赵勇他们?”薛静惊喜道。
“很有可能。”白芷点头,“‘薪火营’重建后,为了获取情报和预警,必定会向外派出侦查力量。我们运气不错。”
很快,在白芷主动释放出特定的、代表回廊“调停者”身份的能量波动后,那支约十人的小队警惕地靠近,在确认了白芷和林清砚等人的身份后,领队的小队长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
“林大人!白芷姑娘!薛娘子!真的是你们!赵统领和营里的兄弟们都快急疯了!我们派了好几拨人出去找,都没有消息,还以为……”小队长是个黝黑的年轻汉子,声音哽咽,“快,快随我们回营地!这里不安全,‘倒影’的阴影生物和伪朝的探子最近活动很频繁!”
终于,回家了。
在斥候小队的护卫下,他们向着新的“薪火营”据点转移。路上,林清砚从斥候口中了解到,赵勇带着大部分人在“隐雾谷”站稳了脚跟,收拢了不少流散的义士和百姓,营地初具规模,并且与一些零散抵抗“倒影”侵蚀的民间力量取得了联系。只是高端战力缺失,物资紧缺,形势依然严峻。
当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山脊时,他们抵达了新的“薪火营”。
营地设在一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山谷中,利用天然岩洞和简易的木石结构搭建起住所和工事。虽然简陋,但秩序井然,巡逻的士兵眼神锐利,工匠和妇孺各司其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久违的、顽强生存的气息。
赵勇闻讯几乎是狂奔而出,看到伤痕累累却安然归来的林清砚和薛静,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狠狠捶了林清砚肩膀一下(又赶紧扶住),声音粗嘎:“林大人!你们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俺老赵就要带人把阴山翻过来了!”
短暂的激动后,林清砚、白芷与赵勇及营中几位核心人物迅速进入岩洞深处临时开辟的“议事厅”。没有寒暄,林清砚立刻将“流放之岛”的发现、关于“癌变意识”的终极目标、以及他们冒险“驱虎吞狼”引发冲突的情报,原原本本地告知众人。
消息带来的震撼是空前的。议事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赵勇等人的脸色由激动转为凝重,再由凝重变为骇然。
“……所以,玄极可能只是前台的小丑,甚至可能是那个‘癌变意识’达成目的的工具?”一位负责情报的老者颤声道,“而陛下和云掌柜,才是它真正想要吞噬的‘容器’?”
“目前看来,这是最合理的推测。”林清砚声音沙哑,“我们必须立刻调整策略。单纯防御‘倒影’侵蚀和对抗玄极伪朝已不足够,必须将应对那个潜藏在更深处的‘癌变意识’纳入最高优先级。”
“可我们……拿什么去应对那种层次的存在?”赵勇握紧拳头,骨节发白。
“靠我们现有的力量,确实远远不够。”白芷接过话头,神色肃穆,“但林大人的发现和行动,为我们争取到了关键的时间和信息优势,也为我们指明了方向。”她看向林清砚,“回廊方面,我会立刻通过秘密渠道,将全部情报和你的‘驱虎吞狼’设想上报。守门人和高层必须重新评估局势,并很可能调整对现世的支持力度。尤其是关于‘三角共鸣’理论和‘沉睡协议’的搜寻,优先级必须提到最高。”
她顿了顿,继续道:“同时,陛下印记的异常活跃和云无涯存续体的‘信息茧化’,或许并非全是坏事。这可能是他们在本能地‘进化’和‘适应’,为未来的‘共鸣’乃至‘对抗’做准备。我们需要做的,是尽一切可能,保护他们,引导他们,并为他们创造‘共鸣’与‘成长’的条件。”
“如何创造?”薛静问。
“集中资源,寻找与‘织缕’、‘秩序’(正面)、‘调和’特质相关的力量或知识,补充‘三角共鸣’所需的条件。”林清砚接口道,思路越发清晰,“同时,利用我们刚刚引发的‘癌变意识’与玄极之间的潜在矛盾,在外围制造混乱,牵制他们的注意力,为我们争取发展时间。此外,必须尽快与一切可能联合的力量结盟——不仅是回廊内部的支持者,还包括大月国境内乃至更广阔范围内,所有反抗‘倒影’与玄极暴政的势力。”
“我们要将‘薪火营’,从一个求存的据点,变成一个真正的‘抵抗枢纽’与‘希望灯塔’。”林清砚的目光扫过众人,疲惫但燃烧着不容置疑的火焰,“传播真相,联络盟友,积蓄力量,研究对抗之法,同时……时刻准备响应陛下和云掌柜可能发出的任何‘呼唤’或‘需求’。”
计划庞大而艰难,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不再是无头苍蝇,他们看清了部分棋局,手中也握住了几枚关键的棋子。
接下来的几日,“薪火营”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白芷通过特殊手段向回廊发送了加密情报;赵勇加派人手,扩大侦查和联络范围;营中的工匠和学者们则在林清砚的指导下,开始整理和研究从“沉眠之间”带出的信息碎片,以及苏晓月、云无涯相关的所有记录,试图从中找出强化联系或推进“三角共鸣”的线索。
林清砚的灵魂创伤在静养和营地众人信念的滋养下缓慢恢复。他与阴山印记的感应也重新变得清晰稳定,并且他确认,那印记的“规则颤动”中,确实多了一种更加主动的“推演”意味,偶尔甚至会传来一些极其破碎、关于如何“加固自身界定”、“模拟对抗阴影规则”的模糊“灵感”火花,仿佛印记本身正在尝试“学习”和“进化”。
与此同时,白芷也带来了回廊的初步回应:守门人对情报极为重视,已启动最高级别预案,将加大对“薪火营”的情报和有限物资支援,并全力加速在回廊内部搜寻“沉睡协议”及与“三角锚定”相关遗迹的进程。回廊内部对玄极及其背后势力的警惕也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更令人振奋的是,数日后,几支来自不同方向的小股义军、流浪的方士、乃至个别看清伪朝真面目的原地方官员,陆续抵达“薪火营”投靠。他们都是被“薪火营”发布的《告天下忠义书》和最近流传开的、关于“倒影”与“门”之真相的零碎消息所吸引。星星之火,开始有汇聚之势。
这一日傍晚,林清砚独自登上营地后方新搭建的简陋了望台,遥望阴山方向。夜幕降临,群星初现,阴山上空那点属于苏晓月的火星,在深邃的夜空中顽强闪烁,其光芒似乎比往日更凝实了一分。
在他的感知中,那火星的“规则颤动”正与遥远回廊深处、云无涯存续体偶尔散发的“信息涟漪”,产生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跨越空间的“谐振”。而“薪火营”中众人日复一日的坚守信念,以及远方那些开始汇聚的点点星火般的希望,仿佛也化为无形的养料,滋润着这两处微光。
三角未成,共鸣初显;强敌环伺,希望犹存。
林清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从阴山收回,望向北方那在夜色中更显庞大狰狞的“倒影”轮廓,又望向东南伪朝京城的方向,最后落在脚向这片在黑暗中亮着点点灯火、顽强生存的营地。
路还很长,战斗远未结束。那个隐藏在“门之伤痕”深处的“癌变意识”,玄极及其掌控的伪朝与“秩序”大军,都是需要翻越的崇山峻岭。
但至少,他们不再孤独,不再迷茫。火种已然保住,并且开始汲取养分,等待燎原之日。
陛下,云掌柜,请再等一等。
臣等必将劈开荆棘,踏破黑暗,接引你们归来。
届时,日月新天,盛世可期。
就在林清砚心中誓言落下之际,他怀中那枚一直贴身收藏、来自“望渊”站日志的残片灰烬中,一片极其微小、之前未曾发现的**半透明晶体薄片**,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热**。
紧接着,一段远比之前任何记录都更加清晰、甚至带着一丝“急切”意味的古老意念,直接映入他的脑海:
**“第七纪元最终警报(延时触发):‘望渊’站殉难前,于‘伤痕’深处检测到的‘原生意识波动’,其核心频率与‘源初刻痕’的某一特定‘失落谐波’……存在**97.3%的镜像重合度**。”**
**“重复:并非衍生物,疑似为‘源初刻痕’在‘门之创伤’中剥离、扭曲、异化的……**黑暗倒影部分**!”**
**“警告:若其完成‘升格’(融合‘变数’与‘存续’特质),或将尝试……**反向吞噬或覆盖‘源初刻痕’主体**,进而……篡夺‘门’之终极定义权!”**
**“所有后继者……务必阻止……否则……万界归一……唯余……永暗……”**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那晶体薄片彻底化为飞灰。
林清砚如遭雷击,僵立原地,浑身冰凉。
黑暗倒影?剥离扭曲的“源初”部分?反向吞噬主体?篡夺定义权?
他们对抗的,不仅仅是“门”的伤痕滋生的癌变意识……那根本就是“源初”本身的黑暗面?!是构成世界基石之一的法则,陷入了疯狂的自噬与畸变?!
这个真相,远比“容器”之说更加恐怖,更加……令人绝望。
刚刚理清的棋局,骤然间,又掀起了颠覆认知的惊涛骇浪。
真正的终局之战,其本质,或许远远超乎他们所有人的想象。
夜风吹过了望台,带着深秋的寒意。林清砚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望向阴山火星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无论敌人是什么,无论前路多么黑暗。
这薪火,必须传下去。
这局棋,必须下到底。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