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像有人在敲架子鼓。
联络站的门被撞开时,陆远正蹲在墙角捡滚到桌底的饭勺——今晨分粥时那个总躲在姐姐身后的小不点儿,此刻浑身往下淌水,怀里像揣着个宝贝似的护着个塑料盒,雨水顺着发梢滴在瓷砖上,砸出一串小水洼。
“陆...陆师傅!”少年吸着鼻子,牙齿打着颤,塑料盒上还沾着泥点子,“我妈...我妈今下午突然昏迷了。
她醒过来前攥着我手说,想再吃一次我爸做的饭。
可我爸走了十年,我...我只记得他爱吃酱油拌饭加葱花...“
陆远直起腰,手里的饭勺“当啷”掉在地上。
他这才看清少年的眼睛——红得像两颗泡在水里的山楂,睫毛上还挂着雨珠,鼻尖冻得通红。
厨房飘来的米香混着雨水的腥气钻进鼻腔,他突然想起今早分粥时,这孩子背的铝锅掉了漆,却擦得比脸还亮。
“锅在那儿。”陆远没接话,用围裙擦了擦手,推开半掩的厨房门。
灶台上的铁锅还沾着今早熬粥的米渍,他弯腰把柴火往灶膛里推了推,火星“噼啪”炸开,“火你自己点。”
少年愣了两秒,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冲进厨房。
塑料盒“啪”地放在案台上,里面是半碗边缘微焦的蛋炒饭——看来他在来的路上已经试过。
陆远靠着门框看他手忙脚乱地翻找油瓶,锅铲磕在瓷碗上发出刺耳的响,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像极了自己刚穿越时,对着系统商城的菜谱抓耳挠腮的模样。
“小桃。”陆远喊了一声。
正抱着平板敲键盘的姑娘立刻凑过来,屏幕上跳着“陈秀兰 47岁 独居 社区医疗记录”的字样,“查下这家人的饮食档案。”
小桃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突然顿住:“连续十八年清明节,他们都在快餐店买汉堡当祭餐。
备注写着’怕回家看到冷灶‘。“她咬了咬嘴唇,指尖在”社区互助“板块点了两下,”我去贴个征集令。“
二十分钟后,联络站的玻璃门被敲得“咚咚”响。
第一个来的是隔壁楼道的王阿姨,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我家老头子以前跟小陈他爸一个工地,说他炒剩饭总爱把锅烧得发烫,米粒子崩得满灶都是!”接着是三楼的快递小哥,举着手机照片:“我奶奶教我炒蛋要分三次下油,您看这火候示意图!”甚至有个戴鸭舌帽的大叔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便签,墨迹晕开一片:“你爸当年在我工地搭伙,最爱剩饭炒焦一点——焦香盖过苦,像日子。”
少年攥着一沓纸条,雨水泡皱的袖口蹭过眼角。
陆远站在他身后,看他把纸条摊在案台上,用漏勺压着边角。
火苗舔着锅底,油星子“滋啦”溅起来,他缩了下脖子,又咬着牙把打散的蛋液倒进去——这次没等完全凝固就铲起来,金黄的蛋块碎成星星,落进泛着焦香的米饭里。
“要不再加点?”凌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陆远回头,发现平时总靠在门口擦刀的姑娘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角落,手里捏着个小纸包,“系统商城的暖胃灵米碎末,加一点能中和苦味。”
少年的手顿在半空。
他盯着纸包里金灿灿的粉末,又看了看锅里微微发焦的饭粒,突然摇头:“我妈说,我爸炒的饭总糊。
她以前总骂他浪费粮食,可...可他走了以后,她连糊饭都吃不上。“他吸了吸鼻子,把锅铲攥得更紧,”我就想让她尝到...和我爸一样的错。“
凌霜没再说话。
陆远看见她喉结动了动,转身时战术刀的刀鞘轻轻撞在桌角——这是她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火苗映着她的侧脸,平时冷得像冰的眼睛里,此刻浮着层雾蒙蒙的光。
凌晨三点,雨停了。
少年的塑料盒被小心地装进保温袋,他攥着袋绳的手还在抖。
陆远帮他系紧袋口时,摸到袋底还塞着张纸条,是刚才那个匿名大叔写的:“焦饭配咸菜,最对胃。”
联络站的电话在四点十七分响起。
小桃接起来,刚“喂”了一声,突然捂住嘴。
她转身时眼睛亮得惊人:“陈阿姨醒了!
她尝了一口饭,说’不像你爸做的...但比我做得强‘!“
少年“哇”地哭出声,眼泪砸在保温袋上。
陆远拍了拍他的背,抬头正看见小桃的平板弹出新消息——社区群里炸了锅,十二张自拍挤在聊天框里,都是系着围裙的年轻人:“我报名代子女做饭夜!”“我家爷爷爱吃糖饼!”“我可以给残障阿姨煮酒酿圆子!”
某养老院的视频跳出来时,陆远凑过去看。
镜头里,八十九岁的李奶奶捧着碗,白发沾在脸上,眼睛却亮得像星星:“护工丫头,明天还能不能等我儿子来吃饭?”她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我今天才知道,等饭香比等人,没那么难熬。”
天快亮时,陆远翻开《灶事日志》。
钢笔尖悬在新页上方,墨迹晕开个小点儿,像颗没落下的眼泪。
他轻轻写下:“第四百零七次炊烟:城西陈家,一碗炒糊的饭,治好了三代人的饥饿。”
合本子时,门“吱呀”响了一声。
凌霜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地上,手里拎着个老旧的铝饭盒。
盒盖上的漆掉了大半,能隐约看见“基地食堂”四个字。
“我翻出了储物柜最后一件东西。”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盒边的划痕,“以前总觉得做饭是任务,要算热量算营养。
现在...我想试试做一顿没人验收的午饭。“
陆远笑了,推开厨房门。
灶膛里的火还没灭,铁锅温温的,像块捂了一夜的暖手宝。“锅一直开着,”他指了指案台上的鸡蛋和葱花,“就等你这句话。”
屋檐的滴水落进铁锅,“叮”地一声,像声迟来二十年的回应。
凌霜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铝饭盒,指腹轻轻擦过盒盖上的划痕——那是她十六岁时执行任务,为护着这盒午饭和人打斗留下的。
天快亮了。
她把铝饭盒放在案台上,金属碰撞的轻响混着炊烟飘出门外。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叫,她忽然想起今早分粥时,那个攒米粒的孩子说的话:“这是能让人掉眼泪的味道。”
此刻,她盯着案台上的铝饭盒,第一次觉得,有些味道,或许该从眼泪里熬出来。